深秋时节，校园里的树大部分落下叶子，疏朗的枝条间显出青蓝色的天空，高远、澄净，透着一股无法表达又令人迷醉的神秘。中心花园和操场的两边，不落叶的树木终于透了一口气，在落去树叶的高挺的枝条间点缀着红黄紫的色彩，给校园增添了别样的情趣。整个夏季和早秋，它们都谦逊地隐身在高大繁茂的梧桐、垂柳、榆树、槐树的盈盈绿色和骄傲霸气的夏蝉之中，直待秋风渐紧，才施施然梳妆亮相。

最醒目的莫过于银杏树了。一个夏天都默默无闻地站在校道的角落，随着秋季霜气加重，她像脱去稚气的小姑娘，黄艳艳地成熟了。鹅掌楸、连香树的黄色比不过她，深深浅浅地做着呼应。枸骨树的果子涂了红色油彩一般，挂满枝头，玲珑艳丽；朴实低调的枣子树，也半遮半掩地红了鸽子蛋大小的果子；柿子树的叶子红了，果子也红了，深红掩着橙黄，不疏不密地挂着；红枫、鸡爪槭、雪松等树，虽然少，却也红红紫紫地各不相让。在红紫黄棕的缤纷之中，矮个子的茶花叶子变得更加油亮，花骨朵鼓鼓的，透着与民同乐的喜庆；万年青常年都是那样绿着，随着季节的变冷，它的绿开始透着油光，似乎越冷越精神抖擞。

鸟儿的叫声更加清亮，蜻蜓时常结队涌向操场边缘的芒草丛，上下翩飞，不知名的野菊花东一朵西一朵地恣意开放。

老师变得比学生还调皮。趁着学生上课期间，常有两三个女老师，或者再叫个男老师，拿着长竹杆帮她们打深红的枣子、摘金黄的柿子，有时会把不多的小菊花摘走，插在办公室属于自己的小花瓶里。几乎每个女老师都会情不自禁弯下腰，寻找更美更大的银杏树叶，夹在书中做标签。

校园，在季节变换的时候也要伸展腰肢吐一口长气，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用昂扬的乐意，借季节的变更，把自己循规蹈矩的模样打造得万紫千红。

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年一度的体艺节在金色的季节拉开帷幕。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整个校园，让每一个行进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合着节拍，挺起胸膛，放松身心，步调鲜明地前进。

佘晓凤和刘恺虽然上了初三，吴主任依然选了他俩朗诵开幕式献辞。

女：金风送爽，鸿雁高鸣。

男：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女：今天的校园，我们唱响青春的欢歌，

男：今天的赛场，我们挥洒奋斗的汗水；

……

国旗队、校牌队、彩旗队、花环队依次走过，管乐队身着整齐的礼服，奏着高昂的乐曲出现了。领头的男生格外帅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主席台立刻一阵轻微的骚动。

“金城武！”

“哇，真的像小号的金城武诶。”

坐在主席台的李红英和岳晓明都看过去。曾校笑咪咪地拍拍坐在何校身边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家委，翘起大拇指。来不及细看，各年级运动员开始进场。

“昂首挺胸，迈着稳健的步伐，面带自信的微笑，迎面走来的是初一（1）班的同学们！……”

学生方阵喊着口号经过主席台，到达主席台下，方队变阵，开始5分钟的表演展示。

当天的晚报就发了东正中学的校运会快迅，署名岳晓明。

……学校的运动场成为色彩斑斓、欢声笑语的海洋。在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各班方阵排着整齐的步伐、带着昂扬的斗志、身着五彩班服、喊着嘹亮的口号经过主席台，武术表演、古韵悠扬、劲歌热舞、励志体操，将开幕式带进一个又一个高潮。学生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前来呐喊助威的家长满脸的陶醉和幸福，班主任和老师们为学生拍照留影，欢乐的笑声让今天成为最快乐的节日。

运动员进场后，学生代表和教练员代表庄严宣誓。随后初一年级为全体师生和到场的家长送上了灵动活泼的《兔子舞》，获得了全场观众热烈的掌声。初二年级的太极扇将运动场的气氛推向高潮。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清脆响亮的扇子声震撼全场。精彩的表演不仅是中华武术在我校的发扬光大，更是我校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的精彩亮相。

开幕式结束后，亲子活动、书法绘画展示、插花水果拼盘等比赛也相继展开，学生、老师和家长齐心合力，亲情、友情、师生情汇聚成一朵朵美丽的浪花，将校园渲染成一幅绚丽多姿、丰富多彩的画卷。

……

陈芷汀看着岳晓明不辞辛苦背着相机在校园里前后翩跹，知道他喜欢做这些事，笑眯眯地跟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就他能！初三了还嘚瑟。让毛校请记者来呗，闲得——啊那个脚痛。”

张健正在陈芷汀警告的目光扫射中紧急刹车，把“蛋”字换成了“脚”。明白和不明白的都笑了。似乎在热烈的气氛中，神经也格外敏感，一个小小的笑点就能引发舒心的大笑。

“记者去民办和高中部，一个小东正哪里请得来。毛校特特跟小明讲了好话，小明忍了好几忍，才装作不情愿地接受了他所喜爱的任务。”

荣耀也“近墨者黑”学会了说话拐几拐地切中主题。

几个班主任聊了几句，立刻各奔东西，都有一份事要忙。

陈芷汀瞄见徐克缓一直陪着梁进发——比赛被体育老师划掉，方块队被梁俊杰划掉，跳蚤市场、运动员服务、驻守大本营被佘晓凤和胡李高明划掉，他什么事都没有。陈芷汀看到徐克缓时不时看看梁进发，找点话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突然岳晓明跑着跳进操场：初三进场了。陈芷汀也赶紧抱紧相机，转进跑道内侧，等着给4班拍照。

李红英又长了脸。初一稚嫩，初二精彩，初三简洁明了，却整齐划一有气势，非常完美地诠释了要好看、要迅速、要不浪费时间的“三要”定义。

荣耀班上有家长赞助，全套运动服，打了一套拳，亮出横幅喊口号：七班七班，碾杀一切；东正东正，再创辉煌！男生跳集体舞，说唱《中国功夫》“清风剑在手”一段，捧月般配合一个领拳的男生腾挪跌宕打了一套长拳，博得热烈掌声——据说这小子有来头。

岳晓明班上让家长帮忙借了全套太极服，抬着鼓，敲着锣，舞着金光闪闪的大雄狮到了主席台，音乐一响，吼吼哈哈，咚咚锵锵：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四个会功夫的学生出队列表演，其他做背景摆造型，最后狮子大开口，吐出标语：

铸剑三年必金榜题名，揽月九天祝中考必胜。

何校笑逐颜开。

陈芷汀班上一帮瘦削高挑的女生男生穿着宽大的横纹T恤细瘦黑裤，戴着宽大的白顶黑边帽子，配着流行歌曲跳起了劲舞，最后全部抬头，举起帽子，反转往脑袋上一套，变作绿叶围绕的金灿灿的向日葵，聚拢成个巨大的心形，方块队也打出标语：

四班卧虎藏龙题金榜，东正再创辉煌占鳌头。

嘻哈风瞬间反转，给评委留下强烈印象。

张健正很朴实，一帮男生酷酷的，运着篮球，边拍边走，调皮小子郭震龙扮得嬉哈王站在中间，拿着麦边说边跳，很有明星范。李桔班举着花环跳了一段健身操，充满青春活力。首尾的四个班李红英没有寄予期望，不出乱子就行。

主席台上坐着的就有荣耀班的家长，打拳的小子他爹，初三家委会主任。岳晓明班的何校最喜欢，哈哈笑着指给局领导看。这两个班当仁不让评为“精神文明优秀班”。

运动员进场结束，团体操表演开始，初一的小朋友们呼喊着冲进操场，轻快的音乐一响起，立刻跳起了节奏鲜明、活泼可爱的《兔子舞》。初二表演太极扇。运动员进场时已经唱了两个片断的《中国功夫》又唱响全场，最能彰显中华民族魂的音乐再二再三点燃全校师生家长的激情。每个班的班服都不一样，更显得跳舞色彩斑斓，打拳纵横捭阖，煞是好看。

“幸亏初三没有集体节目，不然9班真是一大败笔。”

9班穿着校服，蓝白两色，大都是穿过两三年了，没有精神气。李红英有点小感触。吴主任不置可否，叮嘱她去9班走走，如果学生有情绪，还是要安抚一下。李红英立刻下了看台，找到9班班长。

学生没情绪，因为学生没有听班主任的，依然私下订了班服，只是下午才到，那他们就下午穿。出场没得穿没有所谓，反正他们的表演也不出彩。

“别的班有，我们就必须有。我可不想同学们骂我没有组织好，让他们最后一个运动会连自己的班服都没有。”

李红英点点头，没有问家长态度。学生自己搞就让他们自己负责，这也是一种成长，再有家长投诉直接找班长，班主任不知情，级长主任更不知情。

团体操表演结束后，是学生最爱的美食会，参加烹饪比赛的家长已经带着食材进入校园，插花比赛、书法绘画、动漫展示、亲子运动会等活动立刻拉开架子。上午可以轻松一下，学生开心，老师也轻松。

下午3点正，运动会打响了田径比赛的第一枪。然后一切进入正常轨道。

陈芷汀突然发现刘恺和孙兢站在一起，你推我搡地说着什么，吓了一跳，生怕他们打起来，快到跟前时才发现两个人在做拉伸活动，这才长舒一口气。问梁俊杰，原来在准备明天的接力赛。接力选了四个人，刘恺、孙兢、钱森林、徐克缓。徐克缓虾米一样的小身板，走路慢腾腾，跑起来像换了个人。

“你怎么不上了？”

“孙兢百米比我快。在南城两年，班主任不让他跑，气坏了，这次让他负责，老高兴了，说拿了第一请我们吃大餐呢。”

“为什么不让他上？”

“他给那个班主任搞了好多妖蛾子，害得他差点辞职不干了，怼得厉害，弄到你让我倒霉扣奖金，我也不让你顺心得意的地步，后来连校领导都得罪完，才过来的。”

梁俊杰悄悄讲完，叮嘱陈老师千万别让孙兢知道他在后面黑队友。

“我们指他挣分呢。班长让胡李高明忽悠他，夸得孙兢找不到北，夸下海口要挣10分。我了个去，哪里挣得了。不过他把钱森林骂了一顿，钱森林答应跑跨栏，估计至少能拿前三……老师我走了！”

优秀的孩子搁哪都优秀。钱森林私心重，只管自己，忌惮班主任一身正气，也不敢作歪。平时不见他跑跑跳跳，跑起来细长腿撩得贼快，打篮球的命中率也高。还有刘恺佘晓凤，都有运动细胞。

听到广播叫运动员到场，200米开始检录，梁俊杰跑了。陈芷汀跟在后面去了检录处，给即将开跑的学生加油。

女生也在做准备工作，佘晓凤过来把陈芷汀拉走，气鼓鼓地说：“老师你偏心，只看男生不管我们。”

陈芷汀笑着拍拍她头：“老师放心你们。”

“才不呢！老师就偏心男生，偏心刘恺，就看他们。”

“你这胡说什么呢！”陈芷汀哭笑不得。

“就是胡说，明明是刘恺偏心老师！”胡李高明插嘴道。

“你这个小狐狸，越说越不像话！”陈芷汀打了胡李高明一下。四五个围过来的女生全笑起来。

“小狐狸，老师说的！老师给学生起外号！”

“好了好了老师错了，快别说了。”

“陈老师，看把你吓得。我们早就这样叫她啦——”

陈芷汀拍拍胸口，看男生已经准备起跑了，叫女生安静下来，一起给男生加油。果真悄悄看了一眼刘恺。这男孩子真不错，瘦瘦高高的个子，一脸老成，帅气中带着点稚气，怪不得女孩子都喜欢他，不过，好像没听说他喜欢谁。“砰！”发令枪响了，陈芷汀吓了一跳，打住胡思乱想，跟着女生一起叫起来。

校园里红旗招展，各种打着广告牌的巨伞、横幅，挂在树上，让秋天的校园又添了一种缤纷，学生、老师、家长脸上都带着笑，见到熟人一起聊一聊，看看学生作品，给运动场上正在进行的比赛喊喊加油。学生到处找老师在班服上签名，也有把多余的校服拿出来签名的。陈芷汀不知道4班怎么就跟3班怼上了，看到她拥上来签名，非让她选哪个班的班服漂亮。

“当然选4班啦！”

“我们知道陈老师心里觉得我们班的好看，嘴里要说4班好看，哋似滴？”

陈芷汀笑笑，不表态。3班的班服也是一套，质量不错，也是有家长赞助，学生只出一半。4班的虽然颜色鲜艳夺目，但质地差一点，而且只有上衣没有裤子。

陈芷汀有点后悔，没有想到让家长赞助这一茬，就孙兢爸爸，全班包圆都不是问题，何至于为20块钱让康季明妈妈焦虑。又一想到孙父的样子，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9班的班服终于到了，学生的神气劲要把办公室的天花板冲个洞，穿花似的找老师签名，恨不得告诉每一个看过进场式的老师家长，我们也有班服！

周榕一改不在乎的神情态度，脸上笑出红晕。有老师问她家长那块怎么弄，她说不知道，班长说他一人搞定，有家长投诉让找他去。

“班长好凶的，把全班骂了一顿，我在外面听了，没有进去，让他骂完了才进去上的课。”

“周老师，你不是说9班学生骂不得吗？”

“老师骂不得，家生干部骂得。我只是轻轻批评一下，就说我骂学生，就投诉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学生干部骂，没地方投诉啊。”

“那你这样，就让班长在班上讲，以后老师教训学生的事不许回家说，谁说就是谁家长跟老师为难，查出来清理出班，可能就解决问题了。”

周榕摆摆手：“你太天真了。我不惹这事，谁爱投诉谁投诉，还剩半年，我谁都不惹。”

周榕走了。岳晓明叫上郁方平一起去操场，边走边说，可能是内部人，教育线的，不好查，别挑动周榕搞事，和平过渡是最好的。

办公室里还在议论。

“现在学生也是，完全不明白‘批评’和‘骂’的区别。骂是讲粗口，侮辱他人的身体和精神；批评是什么？是指出你做得不对，动机是让你改正，达到更好！”

“别说学生了，我孩子在家里，稍稍说她一下，就跟爷爷奶奶告状，说我骂她了。”

“就是的。前天我批评四个女生抄作业，严厉了点，知道有个学生怎么写？说我对着她们破口大骂！天呢，知道‘破口大骂’是什么状况不？语文老师？”

“别找了，语文老师也解决不了。”

……

竞赛成绩公布栏里，4班的成绩还行，排在第三。岳晓明奇怪地问她：“4班怎么超前了两名？不可能啊？”

“我们添了新鲜血液，那个孙兢，特别能跑，以前在南中时班主任不给他上，到我们班报仇雪恨出气来了，一个人拿了8分。”

“别笑得太早了陈老师，他爹那么有钱，资助全班就是撒撒水，班主任都不给他上。你好好揣摩一下幕后的故事。”

陈芷汀呆了一下，还想问问，岳晓明拍下自己班的成绩转身走了。陈芷汀要静下心来想一下“幕后的故事”，可看着第三的排名忍不住乐出了心花，且放一边。

初一时4班排第六，初二时拼了命才排第五，梁俊杰因为没有拿到前三名，不肯上台领奖状，佘晓凤也不去，还是刘恺好孩子听话，跑上了主席台。

3班第二，见了4班男生竖中指，差点打起来。

陈芷汀明白了，可能初二时结下的梁子。

她笑起来，一会见到张健正要批评他：自己语言不文明，学生就行为不文明。

她又笑起来，边笑边走边翻看相机里抓拍的照片。突然看到刘恺跑步的那一张，一下就看住了。

阳光下的美少年，就是这样的吧？清纯得像春天的一阵风，爽朗得像正午的一片阳光，明媚得像秋天的一轮明月……

突然站住。眼睛看到一双鞋挡在自己面前。抬头，正是刘恺。

“老师小心。”

前面有一杆旗倒下了，刘恺看见，快步走到前面挡住陈芷汀的脚步。陈芷汀差点撞到刘恺身上。两个人都红了脸。各自后退一步，谁都没有说话。刘恺看到老师相机中的自己，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轻轻拿过相机合上，帮老师在肩上挂好。

“老师走路不要看东西。小心脚下。”悦耳的声音像一阵凉爽的秋风。

刘恺让开一步，让陈芷汀走。走了几步，陈芷汀觉得有点怪怪的，回过头去，刘恺还在盯着她的背影。陈芷汀赶紧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心里又觉得怪异：我怕什么？又回过头去。

刘恺已经向反方向走了，又条件反射一般转过头来，正对上陈芷汀的视线，两个人都红了脸，又都笑笑。

陈芷汀摆摆手，刘恺歪下脑袋，各自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空湛蓝，秋风和畅。银杏在飘着金黄的叶，柿子在挂着澄黄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