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望着怔然立在门口的晏凝霜，稍稍叹了口气。
她原本是不想让晏凝霜知道这些的。
见晏凝霜如今被惊愕的模样，她刚才听到的东西也不会少。既然如此，不如让她继续听下去。晏娇对红音吩咐道：“看好二小姐。”
晏凝霜一步步走过来。
红音正要去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手，身形不稳地走到许如玫面前，颤动的双唇几乎没了血色：“母亲，你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真的么？说什么是我非魏王殿下不可……可一开始，难道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告诉我，贵妃娘娘很喜欢我，王爷也认定了我，一定会娶我，碍于陛下与他起了分歧，他那时才不好开口？”
许如玫难为情地移开视线，心虚地躲过晏凝霜的直视，偏头小声叹了一句：“霜儿，母亲都是为你好。缘分……这世上的缘分都是命。”
“从前是母亲糊涂，如今你也听到了，你和魏王再无可能，听母亲一句劝，别再执着于他了，好不好？”
“可、可我……”晏凝霜伸手指着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怒气泛出不正常的红，嗫嚅了好一会，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身子便软了下来。
“二小姐 、二小姐 ！”青柳慌忙将人扶住，见晏凝霜已经闭过眼去。
晏娇拂开人，探了探她的手腕，无奈道：“把你家小姐扶下去歇息。”
晏老夫人身体才好了些许，时疫正在忙不迭控住，许如玫还没处置，府里就又倒了一个。
晏老夫人更加心急，这一日火急火燎地让人来给晏凝霜看过，到了临夜时分才停息下来。
晏娇不慌不乱，用精巧的小刀子，细心削了一只梨子给她：“祖母无须心急，这几日天气反常，您自己注意着身子为好。”
她将下人们安排得有条不紊，没让府里乱成一团。晏老夫人不禁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娇娇，这府上谁都不省心，没想到如今你成了最乖巧的一个。”
她其实也不省心……晏娇吐了吐舌头 ，没敢说。
“祖母知道你和霜儿过意不去，只是她如今就你一个姐姐了，她那边，还需你多开解。她心思玲珑，就是过于执拗认死理，现在她娘又出了事，我怕她一时想不开……越走越窄。”
想到在曲江池水亭里看到的那一幕，晏娇眸子里沉了沉。
她和晏凝霜原本就不对付，现在她把许如玫做的事揭发，晏凝霜那个脑回路，该心里恨毒了她才是。什么开解，她这个时候过去，才是堵上枪口，寻不痛快。
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她才不做。
虽这么想着，可抬眼看了看晏老夫人的愁容，她还是放柔了声音：“祖母放心，我会的。”
她音色有些沙哑，晏老夫人微微察觉到不对，可那异样只在她心底停了一瞬，晏娇已经转开话题：“祖母，许氏作了这么多恶，证据确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她到底还是我们府上的人，又是二妹妹的生母，爹爹……原先也很喜欢她。要是把这件事当成案子报到京兆府，只怕太大动干戈。”
“可她先是害了母亲，后是联合外人，要陷害祖母……”
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去。晏老夫人看见她乌黑的发顶，神情微微暗淡 ，心里说不出的歉疚柔软，握住晏娇的手，“娇娇，到底只有你懂祖母。”
“你爹给京中递了折子，说是很快要回京来。如今正是风口浪尖，我们家这样的事声张出去，对你们这些小辈都无好处。更何况你如今还要嫁到东宫去……”
“倒不如往外报个暴病而亡，至于秦掌事，以贪私的名义送到京兆府去。等过个几年，也就没人知道这事了……”
原来如此。
书里的许如玫只是生病，秦掌事却也在她生病的时候离开晏府。
所以在她没改变晏娇命运的时候，是晏凝霜发现了许如玫和秦掌事的事，为隐瞒过去，才给晏老夫人请了医，又为封住秦掌事的嘴，才把秦掌事暗中处理了吗？
既是晏老夫人说的暴病而亡，言外之意就是动用晏府私刑，同背主的下人一样，用过刑之后，扔到乱葬岗自生自灭。
晏娇陷入深思，晏老夫人却痛心疾首地握着她的手道：“只是苦了你。我一直想着，有能帮你母亲声张正义的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还是得瞒下去……”
晏娇依偎进晏老夫人怀里，喃喃道：“没事的祖母，孙女知道了。”
晏老夫人仍是心痛，轻轻拍着她的背，久久地叹息。
夜凉如水，星子暗淡布于天穹，院落响起细微蝉鸣。
有打更人从花墙下走过，“砰——砰——砰——砰——”
敲了四下梆子，惊得整座府里树上栖息的鸟雀扑簌簌飞了开来。
那后院花墙下有个浸入夜色的人影，等这几声梆子的回音都散去了，才提了提手臂上挎着的包袱，畏畏缩缩地望了望四周，复在墙角花树下蹲了下来。
不过片刻，又有一个人影摸着黑，轻手轻脚走来。
前头的那个往后看了一圈，埋怨道：“让你早些准备，怎么现在才到 ！”
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天色暗淡，她看见面前的人肩膀微微颤栗，犹豫再三，才敢开口：“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奴婢是贱籍，家里人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老夫人若是知道我带小姐出逃，定饶不了我家人……”
晏凝霜面色骤然冷了，“不是说要誓死跟着我的么？放不下你就回去好了。回去告发我，到祖母和晏娇那货色手上去讨赏……”
“不用她来讨赏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晏娇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分花拂叶地沿着青石路走来。明珠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秋时的夜里是凉的，晏娇身上披了件薄薄的外衫，明珠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总觉单薄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