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朝他翻了个白眼。

她真想给这人射上一箭，好让他闭嘴。

长弓紧绷，她倏地松开握在手中的弦，箭矢如羽，“嗖”地一声飞了出去，再看时，已稳稳钉在靶上，正好在陈识贺刚才射出那一箭的旁侧。

虽未落在靶子的红心，但也中了最内一圈。

耳边传来宋知玉和李梁的欢呼，晏娇怔忪地放下了手。

这么厉害的？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小姐真是帅气 ！”明珠用从她那里学会的词来夸她。

晏娇终于得意地翘起唇，扭头望着李梁 “世子，再给我上一支。”

李梁刚应了一声，晏娇却比他动作更快，手一抽，直接从侍女那箭筒里又抽了一支箭矢。

李梁淡了笑，只因刚才失神的那一刹那，晏娇朝他笑了笑，明媚艳丽无双，晃得他有些眼晕。

晏娇的天赋不错，虽然好长一段时日没摸过弓箭，可李梁只是帮她搭了一把手，她已经能自己瞄准靶心，稳住身子，不再需要他来调整。

只是她平常练得太少，本就没什么机会练机会练骑射，到底有点体虚和底气不足，才练了两三次，胳膊就酸得像灌了铅。

她意犹未尽，只能收了弓箭，轻轻揉了揉手臂，埋怨一句：“太沉了 。”

“你是姑娘家，当然握不住这么重的东西。”李梁把她的弓箭扔给苏府小厮，旁若无人地和她聊起了天，“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做一把轻一点的弓给你，又好看又轻巧，最适合女孩子的那种。 ”

“好呀好呀。”晏娇满口答应。

苏蒨在一旁气到要跳脚。

最后还是苏朗山来宣布，晏娇的骑射过关，免了她的诗词。

众人从小山词回到右苑，晏娇一路上同李梁、宋知玉说话，三人在人群里叽叽喳喳，更是没看身后一眼。

陈识贺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姑娘面上喜色，眼中一片晦暗。

他无心观察别人反应如何，只盯着晏娇的脸，心底却微微轻嗤。

射个箭就这么高兴，是出了风头，还是以为自己勉强保住了未来太子妃的德行名声？

当个太子妃，原来她和其他想攀附皇族的女子一样，当真就那么高兴？

那她先前喜欢的那残废呢？

和她已有两年未见了，他不明白。

两年前的深秋，恰是科考放榜，他，堂堂长宁侯世子，一举夺得状元公。

陈尚书在书房内问他要如何庆贺，他在蒲团前与父亲对坐，难得踞坐长谈。

头一次提出要毁约，重新和晏家结亲的念头。

室内沉香袅娜，他与父亲都沉默 ，而棋盘上，俨然已是一个死局。

陈良淡淡开口道：“贺儿，你输了。”

陈识贺点了点头，转而不甚在与地去拾起那些散落的棋子。

陈尚书注视着他，徐徐劝道：“贺儿，你实在过执了些。男子立身天地，应当以建功立业为重，何患无妻。再说你要成亲，待功业成了，自有各家的小娘子给你挑，功业不成，又谈何娶妻？”

和陈夫人的强势不同，他父亲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循循善诱。

“何况你要求的还是晏旭的女儿……那丫头什么疯样你不知道？成天为所欲为，也没个正经样子，这样的小娘子，如何可堪为当家主母？你母亲相看的那几个就不错……”

陈识贺低下头，一时未有回应。棋子从他手心滑进小盅，他看着那黑白上颜色，有些失神。

“父亲，孩儿都知道，只是……”

只是不甘。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分明之前还一直讨厌她，只是一年，无缘无故的，就忽然对她上了心。

可等他发现自己心意，一转身才发现，自己醒得太迟。

以前他看不上的小娘子，身边早就有了别人。

那人阴厉沉闷，孤漠寡言，甚至还是个力不能行的残废。

他便不明白了，自己怎么就沦落到连个残废都比不上了？

陈识贺没有反驳陈尚书，陈尚书便也没有再追问。

不过还是个少年郎，心事如那湖面上的飘萍一般，一吹就散了，他是世家子，当下再怎么情深不寿，最后总要担起责任，做出对的选择。

陈良道：“今日陛下对大皇子信任愈发重，大皇子多次行事，陛下都还算满意。你中了解元，也不可掉以轻心，翰林院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这般热烈的性子，等陛下有诏，你要好好准备。”

陈识贺默了默，不愿放弃，“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陈良停了片刻，目光冷肃：“贺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族中耽误了你 ！”

“可陈氏之所以在朝中立足，离不开与其他世家相交。我不反对你有娶妻之意，可你母亲的态度你也知晓，无论如何，都不能选晏氏的人。”

“你不知道晏旭那人疯了，为了他府上一个旁氏孤亲落第，居然质疑到皇后和苏家头上去……我尚且不知在这位子上能坐多久，族中又没别的成器子弟，贺儿，该弃则弃，迟早要轮到你，来挑这副担子了。”

帝京里风向疏忽而变，世家里也没有长久的利益，陈识贺都懂的。

他长睫轻颤几下，闷头“嗯”了一声，复抬起头，望着陈良。

陈良回望他，语重心长：这些事，还总该你自己想明白。”

陈识贺笑了笑，目中却是苦的，冷的。

为了陈氏。可谁又顾及了他呢？

他好不容易明白自己心意，不甘愿只远远看着她。

放榜后的那几日，陈识贺大着胆子到了晏府，不让下人禀报，想偷偷送出他写的第一首情诗。

和准备好的一块玉佩一同放在锦盒中。

他依稀记得那日天气清朗，园中都是馨香。

屏退了将他引路到晏府后园的丫鬟，他将那锦盒紧紧攥在手心，掩藏在宽大的衣袖里。

那盒子里纸上写的是“明日未时，西市品芳斋一叙。”

自恃清高孤傲惯了的他，只是想到那女孩收到锦盒的神情，都有些心神恍惚，手上微微颤抖。只好忍住有些乱的心跳，正要朝后园走过去，却先听到少女清凌凌的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