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你走得匆忙,连那盏雪松也没喝完。还有一年在望京山,雨落如注,你淋了一身雨,险中脱生后,煮的是明前。”
“只是那一回晏卿有要事在身,还是没能同你好好说话。”
“细想起来,竟未能与晏姑娘好好喝一盏茶。今日无旁人搅扰,难得我收了上好的茶,一直等到今日,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
茶烟袅绕,徐徐蒸上,他的面容在其中隐隐约约,有些模糊,就连神情也有几分痴意。
晏娇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似是确认,不解地看着他,李意行却微垂了头,躲开她的目光。
他唇角牵起一抹笑,似乎遗憾地问,“帝京多少女子都未有能与孤对坐的时机。晏大小姐真不愿陪我好好喝一盏茶?”
他说得平淡,垂眸而笑,明明是在问她的意见,却先不由分说 ,将那盏茶递到她面前。
他方才所说之事,勾起晏娇许多回忆,无论如何,那年在望京山,自己确实欠他一条命。
晏娇叹了一声,毕恭毕敬地再朝他拂身行礼,这才在他对面落座,端起那盏茶。
滁州一带的银松,闻之香气清新,心神宁静。
“殿下这副的确是好茶,只是有些苦。”晏娇轻轻抿了一口,做出评价道。
李意行没说话,也没看她,偏过头,侧脸的线条凌厉如刀。他信手端起茶盏,抿了口。
少顷,才沉声出言:“确实不错。”也确实苦。
“晏大小姐——”他仍是低头看着那茶水上浮沫,忽然道,“我不知你与他早相识,所以才……”向来凌厉意气的少年,如今也迟疑起来。
“晏大人两日前来寻我,和我说了此事,是我糊涂,也是我莽撞了。”
他不说明,少女也能明白这句话里指的“他”是谁。
晏娇没任由他说下去,开口道,“慕淮他……先前就在我家里。那时候他才这么高,双腿也不方便,经常一个人闷在房里,谁也不搭理,还一身的伤,可怜极了。”她一面说着,往日那些画面就在脑中一一浮现出来。
耳边似乎骤然划过小阎王难过时的声音,阴沉又闷闷的,闷得人心里都不舒服。
李意行没说话,晏娇也蓦然停住,庭院里一时就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划过。
风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实在安静到诡异。
晏娇打破这寂静,抬眸:“殿下——”
她搁下茶盏,轻轻一声脆响,“殿下可想好了何时退亲?”
李意行方才一直移开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被她发问,才缓缓将视线落回。
晏娇正要继续问,遇上他的目光,一时便怔住了。
太子总是坚毅沉稳,运筹帷幄的,便是在外人看来,也是凌厉的一把刀。今日他眸底却有些发红,这般受伤的神色让晏娇失措,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只停了一瞬,很快又移开视线,沉声道:“晏大人外任已有两年,内阁首辅的位子虚置已久,多少世家暗流汹涌,都欲攀上首辅之位,或将子弟暗暗引入六部、内阁。”
“陛下有意将晏卿召回京,只是一来朝臣多有反对之言,二来晏大人不愿回京……他与陛下心里都还有气。”
“长久下去,世家割裂把持六部,内阁必乱。”
“那日在陛下面前提起你,不过是为了试探陛下对晏府态度的权宜之计,若能利用晏府亲事,晏大人或许会动容……是我糊涂。如今你既不愿嫁我,我不会勉强你。”
“只是这几月太后寿宴方过,又正逢国祀,当下不适宜提出退亲。待国祀过 我自会退婚。还请大小姐见谅。”李意行说完起身,目光仍是没看她,道。
“今日晏大小姐能陪我饮完这盏茶,我心满意足,这便走了。”
他一番话把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 ,晏娇却还是楞楞的。
他的意思是,原本那道赐婚圣旨,就是想着利用她的亲事换一换世家盘踞的朝廷局面?
她是肯定不能嫁李意行的,李意行愿意退婚,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可他提到有关父亲和世家的事也确实严峻。何况父亲外任,她们盛京府上就连个男人也没了,在帝京里也难免尴尬。
再说还有晏泌的事……李意行步履生风,已走出一段路,晏娇纠结片刻,脑子里乱成一团扯不清的线,脚步匆匆地追了出去。
“殿下 !”她追在他身后,倏地喊道。
李意行停了下来。
本以为她会顾及厉害关系,甚至心底隐晦希望,少女能出言挽回。
他与女子接触甚少,她是第一次看出他长于帝宫,坐在高高的东宫之位,万人歆羡,却也备受煎熬的一个。
晏娇平息喘气,慢慢支起身子,又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殿下,平衡世家的法子不是只有婚事。我会尽力劝爹爹回京,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哥哥尚在幽州,若殿下信我……平凉郡应家尚有遗孤,殿下应当也与他见过的。殿下可将他调去幽州,或将我哥哥,调遣至西境。”
李意行慢慢回身。没能听到想听的答案,他有些意外,眸底愈发红了些。平静片刻,见晏娇坚定地望着他,李意行走上前,拂了拂衣袖,叹息道。
“他真是幸运,不是么?”
没有人答他。
李意行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晏娇不自在地躲开了,他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笑了笑,“我记住了。”
晏娇脸色终是缓和了一些。
她客客气气:“多谢殿下。”
“何必同我客气?”李意行揪着她的称呼不放,“从前如何现在就如何。你以前不是喊我名讳的么?”
晏娇眨了眨眼,心道:我现在可不敢。
李意行垂了手,也不强求她,笑道:“既如此,一言为定。晏卿之事便交给你了。至于婚事,几月后我会请旨,这段时间便委屈你一些。”
晏娇听他应下,这才笑了,“好说,好说。”
得了他愿意调遣应照离和晏泌的准信,晏娇很不能给这人写几摞感谢信送去东宫的,心底自然愉悦极了。
又好生和他行礼告辞,这才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