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的，那垂花门下停了一架很是眼熟的乌盖马车。
看去普普通通的马车，车架却十分厚重。守着马车的却是两个目光沉凛、面色紧绷的坚毅男人，就是身穿便服，也不难看出，这两人曾到过军中训练，练目光都是不容置疑、孔武有力的。
这样的车和这样的府兵，不可能是来自寻常人家。
这因为看着不花哨反倒厚重，这样的马车即便行上几千里，也不见得会力度不支、需要保养。
曹郃目光与那守车的其中一个男人交错，忽然明白自己为何看这马车十分眼熟了。
在江陵府的时候，晏旭的宅子每隔数月，可少不了停上这么一辆马车。
晏府的下人给曹郃上了茶：“先生请，府上已有人去禀报大小姐了。”
曹郃颔首，目光往窗外望过去，还能瞧见那辆马车。
他接了茶，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不多时，就看到他往日侍的小珠子，晏家大小姐身边的明珠姑娘，还有一个面色红润的嬷嬷，正在那两个男人协助下，带了些人，从车上卸下东西，又轻手轻脚地往内院里搬过去。
曹郃的众多思绪在心头绕了好几圈。
晏娇从江陵府回来之前，还亲自到他府上拜访，问过他日后的打算。
他和晏家父女，起初是在江陵府牢里相见的。
那时他得罪了当地豪族，不知多少人就盼着他死，他们不仅抓了他，还扣押怕他的妻儿，让他无处申冤。
若不是晏旭忽然被贬到这江陵府来，只怕现在的他，早已是江陵府衙铡刀之下的一缕冤魂。
是晏娇执意要把他救下来。
那时小姑娘站在她父亲身后，瞧着他满身是血，面上也无惧色，反倒声色清灵地问他：“曹先生悬壶济世，我正好有一问，困扰许久，不知先生可愿教导我？”
从那之后，他才做了这晏家大小姐的府宾。
晏旭到江陵府上，第一件事就是重翻冤案，将大牢里的有冤之人尽可能放了出来，还为他救出妻儿，他儿子也因此得以得了晏旭的举荐，到盛京幽山书院进学，肉眼可见地长进许多……
他对晏旭父女的感激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
被救出后的那一两年，他跟随晏娇，事主于她，为州府做了许多事，这是从前他没想过的。曹郃心底对那小姑娘的感激，便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钦佩。
钦佩这姑娘有谋略胆识，能预判天机，晏家这小主人定不是池中之物，只可惜……有如此谋略，却是个女儿身，无法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名扬千古。
真是可惜。
晏娇问他可考虑好了去处没有，他生在江陵，自然也就偏向江陵，选择留在晏旭身边，以一己之力 ，继续为父女两个办事。
晏旭自然有好前程 ，但身边可用之人无数，他常有乐得清闲的时候，便会上京来，将江陵府状况告诉晏娇、或是直接听晏娇之令，为她办事。
这个小姑娘，将来会有居于人上的时候。
但在她出嫁之前，还不是一家主母，身为一个世家千金，言行多有被别人观察着的时候，难免不会束手束脚，许多事并不能亲自去做。
帝京鱼龙混杂，远远比江陵府还危险。
小姑娘在江陵还能自诩是晏刺史之女，在盛京，却只是望族之女，礼节繁杂，不堪其扰，局限也就多了许多了。
晏娇向来有恩报恩，他又有这些年和晏娇相互扶持的主仆之情在。
帮了晏家大小姐这些时候，等这少女居于人上了，又怎会轻易薄待了他 ！
曹郃心里想着这些，饮了一口茶，又安安静静地坐在房中。
等了不多时，便见方才跟着晏娇搬运东西的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见到曹郃，面上露出几分歉意。
“曹先生，真是对不住了 ！竟让您在这等了这些时辰，真是失礼。”
“我家小姐听见是您来了，高兴极了，请您到小书房那儿去呢。”
曹郃也顺势搁下茶盏，起了身，守礼地朝那小丫鬟作揖：“有劳姑娘了。”
小丫鬟也回了个礼，便领着他往内院书房去。
晏旭走后书房常年闲置，晏娇就让人辟出书房，用来待客。
晏娇梳着少女娇俏的双鬟，身上是一件绯红色的上杉，水绿下裙，立在长案之后，端端正正地练字。
“小姐，曹先生来了。”明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晏娇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曹郃，立马笑着让他坐，搁了笔，又在长案边架子上的银盆里盥洗了手。
她的字练了这几年，已变得十分细腻，行笔间又自有一番灵动与潇洒的意态，曹郃目光落在那宣纸上，忍不住就夸了一声：“大小姐写的一手好字。”
“真的？”晏娇霍的眼睛亮了，“以前还经常有人说，我写字像狗爬……”
曹郃忍不住笑了笑。
片刻之后，又敛了神色。
“姑娘，我最近得了一个消息。”他似乎有些犹豫，晏娇却已经猜到几分，主动开口，“是魏王那边，又有动作了？”
曹郃神色端正，似乎考量再三，才应了声“是。”
他把晏旭从江陵截到的部分书信都递给晏娇，眼见晏娇目光落在那些书信上，越看，眼底的郁色就多一分。
“姑娘有何打算？”等晏娇平复下来了，他问。
晏娇合起书信，“这些事不能就此放任，我不在江陵，爹爹那边，就要拜托先生了 ！若先生不放心，我再为先生借些人手，让先生有人可用。”
“借？”曹郃心思敏锐，留意到她的用词。盛京晏氏是有府兵，可是谁的人，用的上晏家用这一个“借”字？
他想了想，不由笑了起来，瞥了晏娇一眼，道。
“大小姐，恕曹某多事。敢问小姐从何……？”从何借起？
他一面说着，又端起茶盏。
他一个外人，问小姑娘这样隐秘的事，已是十分无礼，所以他只敢旁敲测击，便是晏娇不告诉他也无妨。
晏娇闻言就笑了笑。
“只怕以后曹先生到盛京的时候也会多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