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睡得并不安稳,满头都是细汗,发丝凌乱地贴在她额上、颊畔。长睫在幽淡光线下,投出浅浅的影子。
随着呼吸起伏,睫毛也如羽一般,颤颤翕动。
她整个人躺在榻上,团成一团,时不时呓语几声。
慕淮看着她良久,轻轻唤了一声:“娇娇。”
他先前这样在外人面前喊她,多少有些不甘示弱的意思,如今只是因联系和心间那点隐痛。
晏娇似乎在梦里感知到了,模模糊糊地喃了几下,慕淮伸手去探,声音颤了颤:“娇娇……是我。”
晏娇轻轻哼了几声,慕淮眼底都是痛楚,伸出的手还未触到她的额头,又蓦然收了回来。
他刚从囚室过来,手上也还是脏的。
慕淮在盆里洗了手,才将手掌搭上少女额头。
他惯常身上微冷,这些寒意落到少女额间,让她安静了会儿,眉梢平复些许,呢喃道:“……慕淮。”
慕淮听清了。他抿唇笑了笑,“是我。”
少女有些不满被人打扰,未曾转醒,却皱起了眉。
慕淮将手紧贴她的额间,弯身下去,贴着她的耳边轻唤:“娇娇……娇娇。”
声音温柔至极,若是少女清醒着,兴许要骂他放肆,将他踢开,可这会她神志不清,只觉得这声音将她从混沌里捞起,让人很是安心。
少女往被子里缩了缩,嘟囔道:“爹爹……哥哥……”
最后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了。
慕淮伸手却摸她的眼,心如刀割。
他替她抚泪,柔声轻哄:“大小姐,我在。你不许睡,等大夫来了,乖一些,先让他看看,好不好?”
少女似乎听到这句“不许睡”,不满地皱了皱眉,倦倦掀开眼皮子,眼中含了蒙蒙雾气,迷茫地望着他。
她张了张唇,声音很轻:“慕淮,我冷。”
两人距离极近,温热的气息拂在慕淮清隽的面上,他却没什么旖旎心思,额头贴上她的,只觉炙热无比。
她裹了被子,因身上发烫,出了层汗,连被褥都有些湿漉。
慕淮将她拢进怀里,又取过一旁他那件狐狸毛大氅,严实地盖在她的身上。
他道,“大小姐,我在呢。不许睡。”
晏娇被他收进怀里,下巴有些咯到了,皱眉“唔嗯”了声。
那声猫一般,又细又轻。
明明他身上也是清冷的,可似乎疏解了她一身的热汗,少女安心些许,在他怀里略动了动。
慕淮轻轻抱着她,手臂又拢了拢,与她相拥,泪水无声滑下脸侧。
“娇娇,娇娇。”他一声声柔声唤着,极有耐心地哄着。
韩大夫这会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他在门口问了明珠一些情况,才进屋来为晏娇看诊。
晏娇浑身虚浮无力,被人抓了手腕去搭脉,韩大夫诊了没过多久,她便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将头埋进慕淮颈窝,轻轻蹭了蹭。
似猫挠一般,微微麻痒。
慕淮身子都僵住,韩大夫只抬眸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便听见慕郎君有些低哑的声音自他头顶落下。
“你小心些,别碰着她。”
“……”韩大夫垂着头,从他故意压抑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责备的意思。
他知道慕郎君对这晏家小娘子在意得很,也只能劝道。
“公子放心,受风寒之人,病症反复无常也是常有的事。先喝过药看看情形,我才能根据病症,调整药方。”
慕淮看着怀里的少女,怕惊扰她,抬手为她顺了顺背,转头问明珠。
“为何之前不给她用药?”
明珠好似又闻见他身上血气,咬了咬唇回道:“小姐她用不下药,熬了好几回,硬生生给她喂下,都被她吐出来了。这碗药也是刚温好的,我见小姐睁了眼,本想先去传话,回来再给小姐用药,没想到一回来就发现小姐……”
慕淮面沉如水,平缓无波地看了她一眼。
明明云淡风轻的模样,明珠却觉得他动怒至极,瘪了瘪嘴,眼中就含了泪。
那双清冷的眼里寻不见一丝情绪,直拿她当个死物看,她在小姐面前,哪受过这样的委屈?
曾经被她不屑的那个残废早不知去处,明珠深深埋头,屏息而立。
头顶砸下他冷如霜雪的声音:“把药端给我,我来喂。”
咬牙切齿似的。
明珠不敢耽误,连忙起身,把那碗药小心翼翼地端给他,不敢看他一眼,连双手都忍不住颤抖。
慕淮没看她一眼。
他让晏娇半靠着,端过药碗,一手将她面上那些凌乱紧贴的发丝拂开,轻轻道。
“大小姐,喝完药再睡,好不好?”
他抚了抚少女面颊,眼中尽是温柔神色。
晏娇微微抬起眼皮,梦得昏昏沉沉,不分昼夜,这会睁开眼,朦胧一片,只能看见小阎王近在咫尺的脸。
唔……还挺好看。
她痴痴地问:“慕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在朔州吗?”
以为他还在千里之外。
慕淮掩起眼中神色,将她的手收入自己掌中,“娇娇,我在这儿,你看看我。”
见晏娇好似恢复些许,他舀了一小勺药,放到她唇边,专注地看着她:“把药喝了,喝了可以吃糖。”
晏娇抬了抬眼,被他神色蛊惑,喝了一口。
眉眼揉皱起来:“苦的。”
伸手推了推他,满心里都是拒绝。
慕淮根本没动,眼神落在她脸上:“甜的。娇娇定是尝错了。”拿帕子擦了擦先前被她推开时,溅在手上的药汤。
又舀了一勺喂她。
韩大夫和明珠低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晏娇被他哄着又喝了一口,脸上皱成一团:“太苦了……骗子。”
慕淮将她脸侧一缕长发缕顺,面色无波,“嗯,骗子。”
嘴上应着,又喂了一勺给她。
韩大夫听着他如此温言,心里似风浪似的,微微咋舌。
他是跟着宇文彻从朔州过来的,原先也是军医,见过眼前少年刀尖舔血、伤可见骨,仍是一声不吭的模样。
谁能想到在旁人面前无甚情绪,看什么都如同死物的慕郎君,竟然会这么温柔地来哄一个小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