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一一回了她们的寒暄,又被妇人们簇拥进了里屋。
内堂烧起一个火炉,晏娇才发现方才老妇们都是围着火炉做活计的。早春犹寒,也只能贪恋这儿的温暖。
这些妇人多是死在疆场的兵士遗孀,或丧夫或丧子,每年开春便还能背离他乡讨活计。
在后院听到动静的妇人也纷纷走出,数十人局促地为晏娇泡茶。
晏娇连忙想阻止她们:“我就是过来看看,不折腾你们了。”可望见她们热络的脸色,话音又不忍心地低了下去。
“晏姑娘说的哪里话。”一妇人笑盈盈地道,“只是这地方简陋,姑娘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 !”晏娇连忙摆手。
妇人们围着笑开了。
明珠和明月从马车上捧了一盘押岁锞子和荷包出来,分发到每个人手上:“小姐太畏冷,又是在这儿过的第一个年关,这些押岁礼钱,这才补给你们。”
妇人们一一接了,有人手里捏着馃子,眼里有些热意:“姑娘供我们吃住,已经感激至极了。怎好再拿姑娘的礼钱。”
“这也算不得什么。”晏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什么不周到的,或住得不舒服了,你们报给官衙就好。或是有外地人涌入城,有时疫,也早些报给我。”
“嗳。”为首的妇人点头:“姑娘只管放心。”
晏娇又和她们说了些话,才从楼中走出,又被众人相送上车。
慈济堂只是江陵府的善堂之一。晏娇也想不出在这个世界,平民女子能有何谋生的途径,只能一步步来,雇了州府里的先生们,教授这些被收留的少女、女子、妇人们技艺,纺织刺绣,织染工艺,算术做账,甚至开书院,聘先生授课……能想到的都用上,尽量将流民安置了一部分。
晏旭整治手段也刚直,就是饥荒作乱,百姓断粮,也绝不让乡绅们囤积居奇,趁势涨米价——是以不知多少豪吏,不是盼着晏旭赶紧告官,就是盼着他们父女暴毙而亡。
晏娇目光从万里无云的天际收回,没过多久,马车便到了城南晏府。
虽然挂了晏府的牌子,这宅子同盛京的完全不能比,再加上只有父女两人和应照离,以及几个下人居住,实在是萧瑟得很。
晏娇正下马车,刚探出个脑袋,就见府门外停了一架宽敞的马车,府上的王管事正和那两个守着马车,浑身兵甲,侍卫模样的人说话。
王管事正好瞥见她,连忙走上前禀报:“大小姐,有人送了东西来,那侍卫说除了小姐,不让查验。”
“祖母送东西怎么越来越勤了?”晏娇拂开帘子下了马车,笑道,“江陵又不是什么落魄地方,她还怕我饿死呀。”
“小姐,”王管事略焦急地打断她,“不是府上送来的。哎呦,您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还没等晏娇过去,那两个冷着脸的彪悍侍卫已迎了上来,拱手而拜:“小应将军。”
应照离颔首,与晏娇微微诧异的目光交汇,道:“阿姐,交由我就好了。”
晏娇总算明白他的意思。
这马车是从盛京来的,却是从朔州启程的。
晏娇先回院子沐浴,正在擦拭头发,应照离从外头进来。
他抱了两个木匣子过来,一一放在桌上,等晏娇擦干头发,指了指桌上,“阿姐,其余物件我都查验过,这两个想必是特意寄给阿姐的,我不敢动。”
一路遥遥,从北地送来的东西啊。
晏娇居然也有些不敢动。她抬眸望向应照离,不免有些恍惚。
她还记得刚救下应照离的时候,他还是个满身狼狈的小少年,几乎是跟阎王爷抢了他一条命。少年闷闷的,就是被处理好伤口清醒了也只一个人闷着,眼里蓄满无穷无尽的恨意。
晏娇忽然觉得人变得真快,就连她也变了,被迫接触到除盛京那个繁华的壳子之外,许多苦难和困境。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她只是来这走了一遭似的。
她也听应照离说起过慕淮在朔州的事,她捡回来那个少年也不复以前模样,野心甚大,能将朔州代理得井井有条。
一想到这,她就心情很是复杂。
晏娇将那小一些的木匣拿在手里,捣鼓了好一阵,又翻来覆去端详很久,犯难地望向应照离:“嘶,我打不开……”
少年愣住,似乎是被她蠢到了,快速取过那木匣子,看了看,道:“阿姐,给我你的簪子。”
晏娇递给他一支簪子,就见他拨开那匣子上两层锁扣,又将薄如剑身的簪尖钻了进去,轻轻转了两下,不过片刻,就听一声清响,匣子“啪嗒”一声从中裂开。
晏娇拍手叫好:“奇了 !”
里头是几张轻飘飘的纸。
应照离道:“这匣子应该是从盛京柳大公子手里来。”
晏娇取出那几张纸,只是看了看……竟然是地契。
这几张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两三千亩。晏娇吓得手上抖了下:“柳朝他给我送地契做什么!”
“这礼也太重了吧 !我知道他有钱可是……”也不看看她怎么好意思收?
应照离摇摇头:“阿姐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晓得。”
晏娇……很想掀桌,柳朝这是色诱不成要用金钱让她折服吗?
晏娇又想了想,忽然笑眯眯看他:“你不知道那就好笑了。谁前些日子总跟王管事打听州府旁边的地呢?”
“阿姐,我就是随意问问。”应照离见她冷笑连连,也不敢打诳语了,迷糊地说道,“柳大公子应该比我明白,想必也是公子的意思。”
他支撑不住晏娇追问,索性撑着头假装出神了。
他从未见过慕淮这样的人,就是远在北地,也要想方设法联络盛京,还每隔数月便给江陵府寄上东西来。
那人决心和野心都坚定到可怕,他想做之事,不论用何种手段,都一定要达成。应照离不敢确信别的。
只能肯定一个念头。
保护好晏娇就好了。至于往后如何,他们俩会如何,与他实在没什么干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