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暮,江南草长,群莺乱飞。
慕淮在温柔的时节,再踏入盛京城。
帝京并未有多大变化,仍是繁华热闹,春闱刚过,进京赶考的各地学子还未来得及离开,一派熙熙攘攘。
明明是让他生恨的地方,慕淮牵着马踏足,心底却被微微触动了下,生出点别的东西。
原先四月才能到,但他这一月来几乎是日夜兼程,骑着马疾行,比预想的早了两天。
便想着到坊市转转,还能给她带些小玩意回去。
街市依然热闹,他到摊子上转了转,买了些新奇之物,仔细收入怀间。
前面京兆府衙役忙着疏通街道,夹杂着吵嚷之声。
慕淮循着声响望去,只见行人将两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他牵着马走去,忽而听到一道清脆婉转,又满是戾气的声音。
少女道:“你再说一次?”
慕淮意识到什么,再侧目望去,眸中神色倏而亮了亮。
入目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少女啊。
晏娇坐在马车前,一身青衣道袍,分明是纯净温和的模样,手中却执了根鞭子,俯视着马车下被踹翻在地的男人。
她冷笑:“这位公子,方才喊我什么?”
“贱人?”她将男人惶恐神色收进眼底,笑弯了眼,“我耳朵不好使,不如再说一遍?”
有人自马车里掀帘,递给她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她满意地在指间摩挲。
笑道:“说大声些,待会我好割了你的舌头。”
这半年多来,她好似长高了些,眉目也越发明艳,端的一副好颜色。
慕淮目光落在她手中匕首上,眸色倏然凉了下来。
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啊 !
当街纵马还意图伤人,总是在惹火上身。
“怎么,不会是吓哑了吧?”晏娇拔高声音,抱拳冲四周道,“各位方才也听到这人说了什么。这登徒子当街拦下我的马车,调戏不成恼羞成怒,临行前还要丢我一句贱人。”
她努力想了想,“骂完人之后他还做什么来着?对了,纵马伤人,撞我家奴。”
人群中有了议论。有人附和:“确实太放肆。”
晏娇笑眯眯地看向那人,“京兆府的衙役都给你喊来了,还想逃?”
男人仍是坐倒在地,被她吓到半天没言语,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她,却是哆嗦说不出话。
“你是不服?”晏娇冷笑下了马车 ,朝那人一步一步走去,夹枪带棍地道,“想来你是为自己备好棺材了?”
人群中尽是唾骂,那人自知心虚,指了她半天,都快气昏过去。
晏娇这日才结束清修。
家中传来书信,二三月里礼闱和殿试都过了,晏泌也不负重托,中了进士,庆宴已办过了,恰好晏娇清修期至,晏老夫人便让晏泌接她回府。
上清宫的日子无聊清寂,见到盛京的热闹,才舒畅无比。
只是没想到,逛街还能遇到见她一身道袍便想欺负的登徒浪子。
晏泌只是扔给她鞭子:“不人流的杂碎,给你练练手。”
他妹妹可不能像那些贵女一样,娇弱无依的模样。
她最好是小狼崽子,会咬人的那种。
京兆府衙役们过来拿人。
晏娇还想凶几句,晏泌挑起帘子,闲散地道:“别玩太过分了,人你也打了,吓唬了也就行了。”
晏娇才看着衙役们将地上那男人拖走,轻哼了声,收起鞭子。
四处围着的人也被衙役们驱散。
慕淮远远望去,胸腔中尽是满怀欢喜,人群熙攘而过,却只有那明艳张扬的少女能在他眼中停留。
人群已经散去,她还闲闲坐在马车上,府卫在她身侧提刀静候,神色凝肃,仿佛待她一声令下,他们便如饿狼捕食,迅猛而出。
她骄傲跋扈,神采飞扬。
慕淮一直以为,少女是夜游的红色蔷薇,过于耀眼,才让他觉得惊心动魄。
可如今她未着半点胭脂,身上也是宽大道袍,却更添意气风流。
他想他是错了。
原来不是红裳和胭脂动人,是少女能惑人心。
人已尽散,晏娇命府卫收了刀,等这一处冷清了些,正要折回马车里,眸光一转,见一袭白衣少年牵着匹骏马,迎面走来。
少年虽戴了斗笠,身姿还是列松如翠,端的是如风君子模样,就是牵着的那头骏马,也似从画中走出。
白色衣袍被风吹拂起,有笼罩轻烟山水的谪仙意味。
晏娇心念微动,悄然出声,“那边的小郎君。”
察觉到她的目光,慕淮顿了顿,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小郎君,我喊你呢。”少女声音放软,甜脆动人,“你可愿给我个贴身之物?”她指了指,“就要你的马鞭好了。”
没过脑子一般,在撩拨人家。
少年停在与她几步之遥的一旁。
晏泌嗤笑了声,闲闲摇着扇子,饶有趣味地看自家妹妹招惹过路的无辜少年。
少慕艾色,总是寻常。
她妹妹都要办及笄礼了,兴起玩乐的心思,便由着她去。
她对那慕淮没心思,总不能拦着她喜欢别人不是。这次他好心给慕淮送了封信,已是仁至义尽了。
再说他也不喜欢那慕淮,心思阴沉得很,又被云川先生那样的人打磨,若是晏娇与他两情相悦,晏泌总觉得,自家妹妹是被生吞活剥还痴痴的那个。
“只要你一样东西,我便放你走。”
晏娇瞧着少年静默的模样,自己先笑了起来。
少年只是站在那儿,便足胜世间繁华。
只可惜,并不理她。
“我问你呢。”晏娇声音放得更柔,“你可愿意?”
她明媚娇憨,便是戏弄人,也让人生不起恼意。
少年喉间滚动,似是极压抑,温声出言:“小娘子只要马鞭?”
晏娇恍觉他声嗓在何处听过,却没多想,没皮没脸地笑。
“要别的也成啊。玉佩香囊,再不济,你留下来也成。”
鸦羽般的墨发在少年身后飘动,清隽秀致。晏娇将长鞭塞给晏泌,将他的骨扇夺来,学他的模样,“唰”的一下打开。
晏娇一面摇着扇子:“小郎君,我可是……”
少年抬手取下斗笠,露出玉色温和的一张脸。
晏娇看清他的脸,忽然就愣住了,窘迫得无地自容。
她磕磕巴巴:“慕、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