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晏家姐妹三个赴邀皇后的赏菊宴。
有道是蟹肥菊黄,每到秋日,也是蟹最肥美的时候。
晏娇这一趟完全是冲着美食来的,也就不甚在意晏凝霜和晏凝露对她明里暗里的孤立,自顾自撩起帘子,看街道上各色景致去。
宫宴设在长秋宫内,曲江池边。
得了帖子的女眷们要从宫城门口换下马车,乘辇车转入永巷,过兴庆宫,等羽林军核实身份,再有小黄门上前指引,到偏殿熏风殿等候皇后宣见。
晏娇第一次来到宫城,自然新奇极了,殿宇恢宏轩丽,她抬头望着天穹,秋日天高云淡,日光耀眼,这般看过去,却无端让人觉得萧瑟。
“姐姐在想那残废了?”晏凝露从殿内看着她,忽然出声。
座中多是命妇贵女们,没有一个敢喧哗的,就连内侍也是纹丝不动地守在殿门口,规规矩矩地等着宫人来传令,然后将人引到承香殿去。
晏娇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就是没见识,也该长长脑子吧。这么多人在,丢的到底是谁的脸?
晏凝霜也气,冷冷给晏凝露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了。
倒是这些命妇贵女们,听了这话,纷纷面色各异起来。
皇后端坐于承香殿正位之上。
晏娇想起早春在素平伯府,她是见过惠妃的。
她只知永明帝后宫嫔御不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惠妃从一个不出名的小门小户庶女, 册为贵妃,宠爱了十几年,宫中除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就连两个公主都是惠妃所出。
再加上三皇子立功的事她也听说了,如今外面都在传,惠妃乃是正经的副后。
她自然以为苏后一定是样貌不及惠妃。可皇后肤如凝脂,云鬓步摇,丹唇妙目又有不怒自威的气场,怎么也看不出来,她并不得圣心。
苏皇后的目光轻扫而过,落在晏娇、晏凝霜姐妹两个身上。
晏娇感到一股威压,挺直地立着,只想皇后快点把自己忽略过去。
手上蓦地就被牵住,晏娇垂眸,见苏后那双手上,涂着蔻丹,鲜红如血的颜色。
苏皇后将姐妹二人都拉住,语声和善,手上温度却寒凉。
“晏大人可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没想到生的女儿也如此出挑,真如皎月照花似的。都说晏家大姑娘很是淘气,我如今看也并非属实。”
传晏家姐妹进来的时候,晏娇可是都留意过。
那时殿里早就站了不少权贵命妇和贵女们了,以晏氏的声名,在这样的宫宴上,总是排在头几个召见的。
苏皇后存心将她们晾在最后,明显是给她们个下马威,想必是苏家和晏家不可开交,在这样的事上也得膈应膈应晏家的人。
晏娇不大自在,又不能松开手,讪讪笑道:“当不起娘娘厚赞,臣女为能站在娘娘身前,自然是要好好收敛的。”
苏皇后笑着转向下首的女眷们,
“我在家还是个姑娘时,也调皮极了,咱们都是世家门第出来的,在家还不调皮些,难不成要等成了亲,在外头没个规矩,给枕边人吹起妖风来?”
她笑得自然而然,下首一圈的女眷们却冷得缩了缩脖子。
晏娇只觉得苏后笑得如蛇一般。
这指桑骂槐的功夫,还真是高 !
有贵妇人硬着头皮出来陪笑道:“娘娘说的是。再没有谁有娘娘这般福气了。”
苏皇后听了这话,眼中笑意才又变得温柔起来。
“本宫如今也不爱那些规矩,就兴玩闹。你们可爱玩蹴鞠?”她松了晏家姐妹的手,笑语盈盈地道。
晏凝霜娴静大方地答:“回娘娘,臣女偶然在家中才玩的。”
她这话分明和苏后方才“在外头守规矩”的话应上了,命妇们不约而同看向她,目光里带了几分打量意味。
苏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陛下正好命人在宫苑北边开了片猎场和逑场呢,寻常除了皇子们,都没人敢用,回头给你们多递帖子,都来入宫陪我玩。”
又道:“含章宫那人倒是爱玩,可她不成规矩,没意思得很。”
晏娇忽然明白了。
这是看惠妃过于不顺眼,想找人来宫里,恶心恶心惠妃和三皇子呢。
底下的人便都噤声了。
正说着,殿外就响起一道声音,“是陛下垂怜妾,才应了妾的央求,命人推的地方,姐姐不爱玩也就算了,怎的还嘲笑妾?”
众人回身,就见惠妃被宫人们簇拥着款款而进,朝苏皇后行礼,有天香夜枕之媚。
苏后还是笑:“陛下待妹妹自然是深情的。”
惠贵妃缓言:“妾不过是陛下眼中沧海一粟,全仗陛下垂怜。”
说是怎么说,可她笑得眉毛微挑,春风得意得很。
如今陛下也准了三皇子入朝,这些大臣们对三皇子称道不绝,永明帝又不给大皇子和皇后面子,她自然得意。
众人都知晓这个道理。
晏娇没什么兴致听她们勾心斗角,趁苏皇后目光不放在她们几个身上了,怏怏地站在一旁,只觉得站得腿疼。
宫里的规矩真是多。
宫宴还没开呢,就要先把人累死了。
承香殿门口的内侍忽然扬了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惠妃立刻就收了笑,下意识让宫人为她整了整衣袂。
苏皇后笑道,“你们真是有福气的,太后娘娘才礼佛完,先让你们见上了。都随本宫去迎觐吧。”
殿中众人纷纷起身,跟随在苏皇后身后。
晏家姐妹几个跟在后面,晏娇已经半点不想挪身子了,就想在人群里蒙混过去。眼看着太后在众人行礼之后,坐到方才苏皇后的位置,晏娇正想跟着回到座位。
身后蓦地有人推了她一把。
晏娇猝不及防低呼了声,勉强稳住身子,再抬眸时,就见太后坐在上座,面容和蔼,视线与她遥遥相望,然后朝她招手。
“这位小娘子,太后娘娘请你上前说话呢。”宫人笑着说道。
……晏娇气坏了。谁这么缺德 !
可退也不是,她压下心口怒气,低着眉走到太后座下,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