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过多久,眼看着棋盘上黑子越来越多,晏娇又颓了下去,口中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李意行听见她叹息,视线扫了她一眼,朝她微微一笑:“晏大小姐怎么也会有心事?”
“我怎么可能会没心事呢。”晏娇半撑着头,道,“只我家中之事,就足以忧心大半年了。不过,殿……你可是天之骄子,多少人歆羡不来的人物,如今为何又在宋府里忧心?”
李意行微微一笑:“我的心事有这么明显么?”
晏娇眨了眨眼,胆子忽然大了,低声道:“虽然看不出来,可一个人闷在这儿,不就是有心事么。李意行,难道你要对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又懂得什么,和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窗外日光柔和,花树过影,细碎光影都拓在她身上,一阵风穿堂过室,将水榭外一片花瓣卷了进来,慢悠悠打着旋,最后落到她发间。
晏娇并未觉察,这阵风倒是把沉水香的味道都灌进她鼻子里,她这会受了刺激,鼻间喉咙都发痒,冷不防打了个阿嚏,这片花瓣便簌簌从她发间抖落在衣袖上,晏娇拂落了它,这才抬头,朝李意行一笑。
李意行唇角噙笑,“你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我有什么心事?”
这我哪知道啊。晏娇默默吐槽。
不过她还是看过许多类似剧情的,只能试探着道:“我猜……姨父刚从京郊大营回府,殿下就选在阿玉生辰这天来府上拜访,还刻意避开耳目,不让旁人瞧见,这心事和姨父有关,必然也和三皇子殿下有关。”
李意行一怔,“原来连你都看得清楚。”
晏娇犹豫了半刻,开口道:“殿下犯不着为此纠结。早春流民之事我也听爹爹说了一些,殿下劳心劳力却受了责罚,有人只是巡了一趟便受禄,殿下想想天下人会如何想呢?”
晏娇抬手取了一枚白子,皱了皱眉,轻飘飘下定决心落在一处,“殿下,天下事都讲求一个名正言顺,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怕是没人会不懂。”
李意行似有所思,晏娇微微抬眸瞧了他一眼,这会儿倒都是少年的模样,晏娇原也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踌躇不定,又对上她的目光,晏娇憨然一笑,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催促道:“该你落子了。”
李意行执了黑子,迟迟未落。
“晏大小姐是觉得,我是在怕?”
晏娇想了想,道:“殿下是东宫之主,怎么会怕?”
李意行朝她笑了一下,示意她说下去。
晏娇话锋一转,慨然道:“殿下知道么,我家中有两个庶妹。”
李意行更觉好笑:“怎么,你也要同盛京那些贵女一样,把你妹妹嫁给我?”
“……”
晏娇嘴角微微一抽,坦然直视他,“也不是不可……你想娶我的妹妹吗?”
若是能攀上皇室,那晏家应该也稳了啊。晏娇单纯地想,李意行状似真的极其思考片刻,轻轻打量着她:“若是她们也同你一样直言不讳,无比大胆,还憨气十足,孤可以考虑考虑。”
晏娇“唔”了一声,“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单说我二妹妹,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又聪慧又谨慎,只怕不合殿下的意思。”
李意行下意识看她一眼。
晏娇笑嘻嘻道:“我以前总觉得郁闷,我明明在府中是嫡女,待我庶妹也不差,自小与庶妹们玩闹长大的,妹妹以前待我很好,我还天天赠给她自己的珍爱之物,只可惜后来我发现,她表面上待我好,但对我三妹妹更好,她们同亲生的姐妹一般,会吵闹,也会相互帮扶。”
李意行以为能从她面上寻出一点别的神色来,但晏娇语气平常得如同在说一件旁人的事情。
他自然不知道,晏娇说的真是旁人的事情。
晏娇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二妹虽然与我亲近,但要么有求于我,要么觊觎我的东西,她觉得我身为嫡女,生来就得了她比不上的呵护,其实我在府中用度还比不上她。而三妹妹与她同气连枝,更需要她关心照顾——”
原主也曾相信晏凝霜,自认愚笨,便依赖于她,自认生母过世,在府中无依无靠,便讨好于她。玩弄人心这一套,晏凝霜早熟稔于心,原主被她制服得死死的,以至于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还困惑了许久。
其实原主只是没有想明白一点,人和人之间,哪有那么轻易就联结的呢?更何况隔着嫡庶之分。
晏娇见他眉头紧皱,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我也不想与她们争的,在一个府内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防不胜防。在区区晏府尚且如此,放眼殿下所及之处,只怕比晏娇更难选择吧?”
被她说中心事,李意行竟有些呼吸不畅,言语怔怔,“晏娇,你好大的胆子。”
他向来被母亲所不喜,大多时候是由祖母抚养,他的父亲对他如同臣子,信任他,器重他,唯独在他弟弟面前,才像一个真正的慈父。
可他偏生又生在皇族,与兄弟手足之间隔着半壁江山,总有一日要分个生死。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复杂,即使父亲将他看作国之储贰,给他所有权势拥护他,也总会难以自抑地爱惜他弟弟。明明削弱他弟弟势力、造成兄弟相残的,也是父亲自己。
水榭外人声越来越喧嚷了,晏娇也不欲再待下去,想着去瞧个热闹,拂身道:“离开这么久,姨母该等急了。 臣女告退。”
想了想,转身之时又朝他眨眨眼睛,“再见了李意行。”
“……”
目送少女出了水榭,李意行才往喧嚷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他只是烦闷,听说宋维又要调任西州长史,这才来宋府走走。先前谢白薇与那仆妇所言,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屑于放在心上。
这些年来想法子把自家贵女送到他身边的人又有多少?谢白薇胆子再大,背后也不可能无人指使。
那些耐不住性子的,他正好一一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