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昏黄，少女睡得沉了，慕淮掠起她肩头一缕发，缠绕指间，柔软的发与骨节分明的手衬在一处，他眸色不明地看着，月光却清冷地泻了进来，一如他的心境。
他向来也是个阴沉冷清之人，从云端跌落下来，活得命贱，一切都朝利益看，因此，即便远在江南，他也能设法回到这个地方来。
他是如此自私阴冷的人，如今却对这个少女有了依恋。
就是察觉到了，也无法改变。
“既然如此，但愿能一直这样下去。”慕淮声音极低，留恋地摩挲指尖发丝，长睫微阖，遮住了眼底情绪。
他不敢多求什么，只想好好考取功名，得到权势了便好好护着她，让她依然能做这样快意鲜活，大胆明艳的大小姐。
他只求别被扔下。
那日在晏老夫人院中，他在暗处听到少女对晏老夫人说，府中有异象，他就是那个异象。
虽仍不明白她为什么选中了自己，可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当真热烈又灼人。
若是她发现自己选错了人……慕淮摩挲着那缕发丝，眼底深如幽潭。
选错了人又如何？慕淮微哂。
他不会让别人站在她身边的。
翌日晏娇就兴冲冲地带着慕淮到了书肆。
慕淮要的书也不难找，换完书后，晏娇一时兴起，惦记着买几本话本子。
“昨日那些话本子呢？”晏娇无不好奇地问。
掌柜和她已经熟识，顺着她道：“小的收起来了，待会小的取出来，晏大小姐好好挑选？”
晏娇点了点头，旋即见掌柜转身，把昨日那些话本子又抱了出来。
晏娇粗略看了看那一堆书，挑出一本名字就不太正经的，奔着香艳的描写而去，结果大半本书都翻完了，也没个成果。
晏娇眉头紧蹙：“昨日那本呢？”
“晏大小姐是要宁舍人写的那一册？”掌柜的点头哈腰，赔笑道，“那些都被陈世子买走了，小店还没来得及进货。”
晏娇：？？？
陈识贺也喜欢看那些话本子？
怎么想都颇为诡异，晏娇顿了一下，试探道，“那你这里还有没有……”
蓦地停了停，视线瞥见在自己身后的慕淮，晏娇神秘兮兮地凑近了掌柜，声音压得几不可闻：“有没有像昨天那本一样，不好光明正大摆出来卖的书？”
掌柜神色挣扎，连连摆手：“晏大小姐可别这么说，我是正经的生意人，我这店里可没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
晏娇觉得更诡异了。掌柜往常对她知根知底的，见是她来，都十分投她所好，恨不能把她喜欢的话本子都堆上来，如今怎么……不过她也不好过问，见掌柜惴惴不安的，晏娇叹口气道，“算了算了，找本喜欢的可真难。”
掌柜这才松了口气，心头似有压着的巨石松脱。他自然知道晏娇想要什么，不就是几本话本子嘛，可是昨日陈世子声色俱厉给他威胁了一顿，他如今卖给谁也不敢卖给眼前这祖宗啊。
晏娇很是头疼。
慕淮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带着点星寒意看了掌柜的一眼，而后推动轮椅，上前到晏娇身边。温软地问。
“想找什么话本子？我也帮你找。”他不动声色，晏娇闻言视线扫过来，明媚的杏眸中霎时闪过一丝阴霾。
“啊，没什么。”晏娇放下手里的书，脸红了红，小心翼翼斟酌着开口：“慕淮，我们去找你用得上的书吧。”说着，很是自然地推着他往几排书架处走。
小阎王这副模样，真是极其认真又乖巧。
就是她再想要买喜欢的话本子，也不能带坏小孩子。
慕淮深深瞧了她一眼。
他耳力极佳，自然也知道她跟人说要买不能见人的话本子。如今她不再执着于此了，慕淮心情都好了不少，仍是那副病弱无辜的模样，轻笑了笑，“好啊。”
转身之时，眸中却冷得如三九天的冰棱。
晏家不是极其看中这个嫡女么？堂堂晏家大小姐，谁放任她看的这些话本子？
慕淮虽对这些露骨的书从来都没兴趣，却是知晓的。
更何况民间也有各种册子，画的妖童媛女，情爱之事。
慕淮视线落在少女艳丽的衣角上，眸光不由得黯了一黯。这些东西，她最好还是不要碰。
晏娇给小阎王挑了些经史策论，不得不说她还真是佩服小阎王，这些书她看到名字就头疼，慕淮却能沉溺其中，几个月都不出门的。
也无怪他后来会居于那么高的位置了。
晏娇自认一点也比不上他。
小阎王在她身边，晏娇总觉得莫名其妙的心虚，到最后连话本子也没再挑。
“我来拿吧。”结完账走出书肆，小阎王忽然出声。
晏娇故意侧身，将他要伸手的动作挡了回去，“我和明珠来就行，不过几本书而已。”这几个月小阎王是第一次出府，晏娇看着他见了光微微苍白无力的脸，实在是又虚弱又无辜，怪可怜见的，差使他总是过意不去。
慕淮不再说什么了，沉默地瞧着她把书搬上马车，垂眸淡淡地看了眼自己双腿，神色有些恍惚。
如今的他实在是一无是处，可有可无。
慕淮衣袖中的手攥紧，心下生出一股自嘲之意。
他想尽快变得有用。
夏序的天气，马车内过于闷热，晏娇将帘子全都打开，感觉到有微微的风了，才惬意地安坐下。没吹多久风，晏娇就徐徐犯困，等慕淮把那些书分好，晏娇晏娇躺倒在坐榻，安安静静的模样，显然已经睡沉了。
街道两旁是有屋子高的大树，马车不疾不徐地行着，细碎的树影割裂了阳光，悠然倾泻至马车内。
仿佛岁月婉好，慕淮生出错觉，仿佛这个少女，只属于他……四周过于安静，唯有外头的蝉鸣声，听得人心底发痒。
心底不该有的想法被他强自压了下去，慕淮神色沉沉，倾身去将她身旁的车帘放下，动作极其小心翼翼，倾身之时，发丝却落到少女面上。
晏娇脸上微痒，迷迷糊糊地半睁开双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