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户部尚书在醉香坊私见大夷的人被当众撞破后,京城就有了风雨欲来之势,在春猎后,虚假的平静彻底被撕裂。
严家以户部尚书通敌卖国之由,抄了户部尚书府,户部半数官员受到牵连。
以秦正巍和内阁两位首辅为首的忠直之臣屡屡谏言,请皇帝彻查此案,严惩严家。
但皇帝自春猎之后,龙体每况愈下,对丹药的执迷已近癫狂,故对把控丹药的严治言听计从。
严治有恃无恐,杀鸡儆猴地贬谪了几个以死进谏的臣子,更是亲写诏书,蒙骗皇帝盖印,不待大理寺和刑部走完流程就结了案。
而在五月初,离结案尚不足一个月,行刑的旨意便已传出宫城。
除户部尚书诛九族外,另有六位户部官员满门抄斩,流放数人,贬谪数人。
一日之间,京城血流成河,白绫纷飞,满城噤声。
秦珘那日从宫中离开后,恍惚了几天,在将自己折磨得烦躁不堪后,一头扎进了城外的军营。
想她自小习武,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动起手来滚到一块都是小意思,那天怎么就……
在数日之后,惹她抓狂烦躁的唇瓣和小腿都安安分分起来,秦珘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就算严杭不威胁,她也绝不会提书库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绝不要再想起严杭了!
秦珘回京那日,是行刑后的第三日,在尘埃落定之后,胡家流放出京。
即使亲眼看到满城素缟,秦珘仍没有实感,秦珩和她说朝堂是大人操心的事,无论发生什么都和她无关,她只要逍遥快活就够了。
其实不用秦珩说,她一直这样认为,也没有真的焦虑忧心过,她相信父亲绝不会让好人蒙冤,再难也不会。
但京中未散的血腥让她闻之欲呕,心底有什么猝然崩塌,顿然就浑浑噩噩起来,尤其在见到胡云喜之后。
两个月前还白嫩的“包子”瘦了一圈,却还笑得阳光明媚,秦珘一下子被悔恨淹没,红着眼眶跳下马来,垂头不语。
是她没用。
她说了要罩着他的,却食言了,还全推给了父兄。
“姑奶奶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秦珘蔫头耷脑的样子让胡云喜手足无措,在见到秦珘红通通的眼睛后,急忙道:“我就是走个过场,不是真被流放!少将军没和你说?”
“嗯?”
“严家这次捅破了天,民怨激愤,两位首辅决心和严家鱼死网破,不成功便成仁!所以严家嚣张不了几天了,等严家一倒,我就回来了!”
“真的?”
“那当然,是少将军亲口和我父亲说的,还说秦将军准备让严治血溅金銮殿呢!”
放在从前,秦珘早一蹦三尺高了,现在却仍有狐疑,要是有法子,为何会等到现在?
但她很快就激动起来,血溅金銮殿!这是父亲会做的事!
“那等你回来,我包了醉香坊给你接风!”
“好!”胡云喜跟着傻笑,而后眼珠一转,小声含糊,“姑奶奶刚刚不是哭了吧?”
“谁哭了!”秦珘羞怒地剜了他一眼,“欠收拾了就直说!”
“嘿嘿。”
“哼!早知道不来送你了!你自己走吧,我要回去找秦珩算账!”
秦珘说完逃也似的上了马,她眼睛还泛着涩,想到刚刚差点丢人丢大发了,就一刻都待不住,只想揍秦珩一顿!
胡云喜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忽然想到他还有事没问,秦珘为他怒闯翰林院,不但匪夷所思地全身而退了,更天方夜谭的是严杭还答应了。
满朝文武都做不到的事,他家姑奶奶付出了什么代价?
想到秦珘没心没肺的样子,胡云喜挠了挠头,姑奶奶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应该没事吧?而且严家就快倒了,以后没人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但在临走,胡云喜脑中忽地划过严杭居高临下的眼神,他不禁回首望去,终归是生出了些少年人的忐忑——
要多久?
等他回来,姑奶奶身边有新人了怎么办!
***
秦珘并没有堵到秦珩,而且连着五天都没见到人,不止是他,秦正巍和萧芸也不着家。
她不是没想过进宫找人,只是想起皇宫,就隐隐地抗拒。
当然,那是她信守承诺,绝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惨案落幕,京里的阴云却一日比一日诡谲,任谁都感受得到宁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素来繁华如梦,大有兵临城下都只顾纸醉金迷的京城一朝沉寂,街上除了四处穿梭的官兵,少有闲人,连花街都冷清起来。
在府里待得百无聊赖之后,秦珘去青葙那待了一日,没寻着热闹,却是听曲儿听得骨头都绵软了,第二日说什么都不再去。
柳月生怕她闷着闷着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也怕她在京里瞎逛时和严家的爪牙动上手,正是紧要关头,随便一戳就是个影响局势的大窟窿。
故柳月不情不愿地扯出了江容,以替江容求平安符为由拐秦珘去了北泽寺。
北泽寺在京城北方的北泽山上,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寺中有一平安符,需虔心祈祷十日才可获赠,可护佑人一生顺遂。
秦珘不信佛,但极喜欢北泽寺的山桃花,以往每年都会纵马来赏花,倾心于江容后,还会特意折一枝最好看的送给他。
但今年却是错过了,至于错过的理由……除了严杭还能是谁!
时隔多日,再一次想起严杭,秦珘先想到的不是他满手的罪孽,也不是严家将倒的痛快,而是那双昏暗中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双眼秦珘看不懂也猜不透,她只记得在瞥见之后,像是陷在了蒸腾的云雾之中,连头发丝都不对劲起来,除了落荒而逃什么都忘了……
秦珘以为她已经彻底“好”了,但小腿上隐隐约约泛起的烫意让她呆若木鸡,随着朦胧的温度越来越清晰,唇上也发起烫来。
秦珘不由自主地咬了下唇,贝齿轻微的摩挲反而让温热更明显起来,她眼波一晃,手指重重地在唇上一按,朝着辉煌的大雄宝殿跑去。
柳月眼睁睁看着她夺过僧人手里的经书,学着殿里的人跪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眼睁得圆圆的,就差瞪进书里去了。
江容……就那么重要?
可小姐哎……书拿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