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才过,春寒料峭,已有芳菲初绽。
几枝红杏探出玉华宫朱红的高墙,在风中轻颤,暗香浮动。
今天是年后上书房开课的第一天,秦珘以此为由,一大早就进了宫,却是直奔玉华宫。
玉华宫里住着西梁在北瑞的质子,也是秦珘的心上人,江容。
上书房是为六皇子和七皇子设立的学堂,另有十余个世家子弟作为伴读。
江容因在大前年宫宴上得了皇帝赏识,破例被允许入学,而秦珘作为将军府二小姐,是上书房唯一的女子。
秦珘当初极抗拒入学,百般还价将时间减为两年,待她及笄便可退学。
可前不久她才行完及笄礼,就迫不及待地去求了皇帝,想方设法留下来。
因为这事,她被罚闭门思过了月余,今天才重见天日。
谁让她一见江容误终生呢!
想到这,秦珘不禁一笑,她正坐在宫墙的琉璃瓦上,腿一晃一晃地荡在空中,不经意间碰到枝头就会弄出一场稀疏的花雨。
她穿着身粉绡留仙裙,风中的裙摆轻盈如云,比开得正盛的杏花还惹眼。
“阿容——”
在调皮地抚过墙头的每一朵杏花之后,秦珘托着腮,笑弯了眼看着宫里屋檐下的人。
江容从棋局中抬头,清隽温雅的脸上略带无奈,笑如春华的眸里是藏不住的溺宠:“嗯?”
“我就是叫叫你嘛。”
秦珘娇笑,短短的一会功夫里她已经叫了七八声了,还没玩够。
谁让江容生了一双那样好看的眼睛呢,乌黑明亮,润如美玉,尤其是含笑专注的时候,让人想藏起来。
只要江容不烦,她能这样玩上一整天!
秦珘双手捧着发烧的脸,只露出那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稍稍上勾的眼尾羞出了“红胭脂”,明晃晃地诉说着她的小心事。
“阿容——”
见江容又被棋盘勾了去,秦珘拖着调子喊他:“前两天阿菱教了我一个新词,叫‘花下美人’,阿容让我见识见识?”
江容执着棋子笑看了她一眼:“公主早晚让你带坏了。”
“这怎能叫带坏?花下美人是文人笔下的常客,我这叫附庸风雅。”
“我只听过‘墙上美人’,闻说比‘花下美人’更胜三分,今日一见,深以为然。”
“什么……”秦珘正要说江容捉弄她,话到嘴边卡了壳,她看了看坐着的宫墙,脸腾地红透了。
“阿容你……你才是被带坏了呢!”
“近墨者黑。”江容笑吟吟地看着羞恼的秦珘,很想捏一捏她俏生生的脸,揉一揉她柔软的乌发。
“下来了,再不走要迟到了。”
“哦。”秦珘往脸上扇了扇风,企图让红晕不那么明显。
她微低着头,纤长细密的睫毛遮住了清灵的眸子,也遮住了里头含羞之余的狡黠。
秦珘恋恋不舍地又嗅了嗅杏花香,然后利索地起身,许是还在害羞着,她一时分心,脚下打了滑。
“珘珘——”
江容大惊失色,下意识去接在墙上前后晃荡的秦珘,却在起身后无力地跌坐了下去,背在轮椅上撞得发疼。
江容顾不上难受,连忙推着轮椅往杏树下赶,直到他到了树下,紧张地伸开双臂,墙上歪歪扭扭的人儿也没掉下来。
非但没掉下来,秦珘还耍杂戏般用左脚勾住琉璃瓦,整个身子都仰在了墙外,然后稍一用力,便四平八稳地又坐了回去。
秦珘笑嘻嘻地晃动花枝,纷纷扬扬的杏花便落了江容一身,粉花白衣,甚是好看。
“人比花娇。”对着江容板起的脸,秦珘还是先为美色所俘,而后才干笑着讨饶:“阿容——”
软娇娇的声音似沁着蜜,让江容一腔火气都消了个干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下来,走了。”
秦珘乖乖地应了声,轻快地跳下来,推着江容出了玉华宫。
一出宫门,她亮晶晶的眼睛罕见地不围着江容转了,而是好奇地看向玉华宫斜对角的路。
刚刚仰在墙上的时候,余光里似乎瞟到了一抹紫色,不是纨绔子弟自诩风流穿的浅紫和粉紫,是深深的紫棠色。
秦珘又想了下那短暂的一瞥,脑中描摹不出那抹紫色的主人,就是莫名其妙觉得好看。
她想起年前一眼心动的一匹紫棠色布料,可惜她认识的人里头没有谁能撑起这个颜色。
“怎么了?”耳边没有叽叽喳喳的声音,江容有些意外。
“没什么。”秦珘收起好奇心,“你见过严杭吗?他不是在翰林院当官?进上书房做什么?”
秦珘没见过严杭,也对他漠不关心,奈何严杭之名太盛。
皇帝近年越发昏庸,追寻长生不老,算是昏君中的典范。
自古昏君奸臣不分家,严杭的父亲严治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奸臣头子。
严治善谄媚,不过数年就从一个五品监察御史,爬到了监察院左御史的位置,两年前更是蛊惑皇帝斩杀监察院右御史。
此后监察院再无左右御史,只有一个监察院御史,独掌监察院。
许是遭了报应,严治就严杭一个子嗣,百般小心地藏着,生怕绝后。
直到去年,皇帝受人挑拨,突然召见,严杭这才现于人前。
而一面之后,严杭就成了翰林院新贵,官拜六品。
严杭一无贤名,二未参加科举,凭诏书空降,京里为此暗潮涌动,却无人当朝质疑,只因挑拨的人已三族皆斩。
“不负众望”的是,严杭青出于蓝,阴晴不定,手段更狠。
这么一个人可不是个沾不得的活瘟疫?
再怎么说,严杭已入朝,和同辈就算划上了界限,他的事已是大人的事。
秦珘想不明白皇帝让一个满手鲜血的豺狗进上书房做什么,不怕两个皇子被他带沟里去?
哦,皇帝自己就在深沟底下,估计把深沟当作九重天呢!
秦珘气得牙痒痒,她倒不怕,她担心江容,秦家……不会护着江容。
“就算他胸无点墨,连皇帝都受不了了,那也不能扔上书房呀!”秦珘忍不住又道。
江容失笑:“皇上曾下旨让翰林院大学士轮流为其讲学,应当算不上胸无点墨。”
“啊?”秦珘呆了下,“那他来干什么?”
“伴读?”
“哪有朝中官员当伴读的。”
江容道:“他年纪在那,十六岁正好合适,皇上的心谁猜得到。”
秦珘烦闷地哼了声,事已至此,只能认命,她气鼓鼓地叮嘱:“你离他远点,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断他的腿!”
伴着气势十足的大话,轮椅“咚”地一声撞上了障碍,秦珘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往前推,用了力气也没推动。
秦珘这才抬头,她一向好玩,和江容在一起注意力更是全在江容身上,哪有心思看路。
有江容引路,从没翻过车,偏偏这次江容在侧头和她说话,那也不该撞树啊!
秦珘微窘的神情在抬眼之后就僵住了,眼前的不是树,而是一个皮相比江容还惊艳的人。
那人生得很高,秦珘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他穿着身紫棠色的织锦暗纹麒麟衣,头发用一支紫玉簪高束,脸轮廓深邃,俊而不柔,五官疏狂大气。
但他一身气质却是内敛的,硬生生让俊朗轻狂成了疏离冷情,将旁人驾驭不了的紫棠色收拾得服服帖帖。
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那双狭长峻厉的眼更显冷色,黑黢黢的瞳仁沉寂得像是透不进光,无形的压迫力让人下意识想避开,仿佛再晚一些就会被看透。
美色当前,秦珘才顾不上这些,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看,亮晶晶的眼里明晃晃地写着“绝色”二字。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风姿特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秦珘乖笑着把轮椅往后挪开:“小女秦珘,无意间冲撞了公子,请公子勿怪,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秦珘笑得有多好看,就有多心痒,这等绝色,和她家乐菱绝配呀!
虽是开学第一天,但她就逃一个时辰的课,去见见乐菱就回,不过分吧?
秦珘美滋滋地连逃课回来怎么哄先生都想好了,面前的人还没出声,甚至眼神都没变过,沉沉的不显喜怒。
秦珘眨了下眼,这才感到些许窘迫,她好像笑得太欢了?
那也不至于话都不说吧?丢人的是她哎,在深宫中这副作态,也不怕得罪人。
那人像是会读心,秦珘刚腹诽完,他便直对上秦珘盈盈的眼,吝啬地回了两个字。
“严杭。”
冷冽的声音浓醇浑厚,若刀剑铿锵,让秦珘苏了耳。
她听惯了江容温和清亮的玉石之音,乍一听到这么低沉的声儿,只觉得新奇。
但是……严杭?
严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