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身而来的宁筠，一掌击向鬼煞，鬼煞往后退步，手中的剑抽出，天音身子微微转了半圈，便仰面倒下。

萧禹飞扑过来伸手接住。

伸手捂着她血流不止的伤处，手都在抖。

这一声“娘”，叫梨淡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抱着天音的萧禹。

江湖百晓生，与少主交情甚好的风语间主人，萧禹，他才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么，少主便不是……

只是她来不及喜。

因为父亲，杀了少主的姑姑。

而她，是天音教的叛徒。

在梨淡胡思乱想之际，宁筠已经和鬼煞打起来，而小青直接一剑朝梨淡刺来。

要抢回楚乐瑶。

梨淡只好打起精神来迎战。

萧禹抱着天音，见她口吐鲜血不止，不禁手颤了颤。

除了一开始那声“娘”之外，他再没有喊过一声了。

天音此时方看着他，眼里尽是复杂之色。

她伸手，似乎想摸一下他的脸，可是看着他，她就痛苦地落下眼泪来。

“对，对不起……”

天音眼红红地望着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却又丢弃的孩子。

满心的痛苦和悔恨。

当年她还是夜国的公主，和心上人被人追杀，一路逃亡，后来心上人中毒，她求夙语救他，但因为晖锋背叛师门，偷取了天音心法，夙语不肯救他，然后，他死在她怀里。

她崩溃地带着天音心法逃离夜国，万念俱灰时，被歹人玷污，一心想死之际，宁筠的母亲救了她，照顾她。

她活着，便想报仇，但这时，却有了孩子。

可奈何她当时的身体太虚弱，若是不要这个孩子，她也会死，那时的她，一心只有复仇，加上宁筠母子被追杀，她不得不为皇兄留下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便护着她们。

她在山野中，生下了萧禹，正值被人追杀之际，为了掩护她，宁筠生母引开杀手，等她回来，她带着孩子，走了。

再后来，她本想杀了这个奸生子，可是那么小的孩子，像一只老鼠似的孱弱，她孕中不肯进补，还总是愁容怨恨，根本就没有好好养胎……

但是那么小的萧禹，却伸着小手，朝她的方向，奶声奶气的孩子。

还不会睁眼，便会笑。

尤其是她看到他和自己有些像的眉眼，她便不忍心，只将孩子丢到一户人家，给了银两，便走了。

等她后来找到宁筠时，他已经是失去娘亲，寡言少语的大孩子了。

他见到她便问，“弟弟呢。”

这一句，叫她有些动容，她便带他去了那户人家。

却见那户人家根本没有好好养萧禹，小小的他，被丢在水缸中，险些淹死。

当他看到宁筠，便展开手臂喊“哥哥救我”。

宁筠救了他，并且恳切地求她将萧禹带走。

她看着瘦得像猴一样的萧禹，对他又是厌恶又是说不出的难受。

恼恨之下，杀了那对夫妻，将他带走。

但她始终无法面对他，又不忍心拒绝宁筠，便在天音教中，找了个人，抚养萧禹。

等他懂事了，便送出教外，让他学本事，并且严厉地要求他，要用最短的时间，掌握北国江湖武林的动向，还有夜国的消息……

她对他如此苛刻，没有过一日的好脸色，除了他出生她将他送走那阵，她从未抱过他。

不是不知道，他在一开始知道她是他娘亲时有多高兴，伸着小手想要她抱一抱他时是多渴望和小心。

但等来的都是她无情的呵斥。

如果没有宁筠，他或许还会受到她的打骂……

每年晖锋的忌日，她都会忍不住发病，见到他便会恶狠狠地骂他，让他滚。

后来，他长大了，逐渐懂得他是她不愿承认的奸生子后，他便不再每年她的生辰，还有重要节日回来看她了。

只偶尔会让宁筠带些礼物回来，宁筠不说，但她都知道，那些是萧禹送给她的。

他明明是她弦音唯一的孩子，却因生父作的孽，一生不得她这个母亲待见，看似是开朗有趣的风语间主人，江湖百晓生，亦正亦邪，内心却极其孤独。

意识到临死前有些话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弦音红着眼，“孩子，天音教……帮我，还有你表哥……”

“你别和我说，你和你最得意的侄子说！宁筠！宁筠！哥——你快来！”

萧禹红了眼眶，摇头不愿意听下去，大声喊了宁筠的名字。

宁筠一掌击中了鬼煞的心口，又飞踢一脚，将其踢到树干上，重重一撞之下，鬼煞落地，大口吐血。

而宁筠便忙转过身，飞赶过来。

“姑姑！”

宁筠握住天音的手，眼睛酸涩。

伸手便要输内力给天音。

但是天音只笑了下，艰难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别白费力气……”说着，她便蹙了蹙眉心，很是痛苦，用力地握紧了宁筠的手，“你，你是夜国的皇子，筠儿……你要，要为你娘亲报仇……

还，还要回去救你的父皇……筠儿，姑姑……对不起你，姑姑不该利用你……伤害了你喜欢的人……”

她说着，似乎没力气了，宁筠摇头，“我不怪你，姑姑，我不怪你……”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了，他已经不记得他的父皇是什么样了，在他看来，父皇懦弱，保护不了娘亲，还保护不了他亲生的妹妹。

这样的父皇，他宁愿不要。

可是姑姑和萧禹，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二的亲人了。

姑姑照拂他长大，对他如亲生的孩子一般。

他还没有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她怎么可以先离去？

天音看了眼沉默地咬着唇的萧禹，眼泪再度滑落。

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是她的骨肉，就算他的父亲是她最憎恨之人，可是这和他无关。

她不该，不该那般冷漠地对待了他十八年。

“对不起……我不是个……不是个好母亲。”

又握着宁筠的手，“筠儿，照顾好弟弟……答应我，保护好他……”

宁筠不迭点头，“姑姑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护好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不会让他受伤。”

天音笑了，她夜弦音，夜国的公主，这一生的坎坷辛酸，到最终，虽没能圆满，可是她死在了亲生儿子和侄子怀里。也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伸出手，还是，抱了下她亏欠了十八年的孩子。

抱过之后，手便垂落，再也不能抬起。

宁筠低头额头抵着他握着的弦音的手，压抑着泪意。

而萧禹，看着怀中死去的弦音，红着眼，哽咽地开口——

“我情愿你这辈子都不抱我这一下……”

这样，你就还活得好好的，娘，下辈子，别这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