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老爷要回府了。”
这厢,容老夫人屋里头,姐弟三人轮番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直捂着嘴乐呵呵不已。
春花从外头进来,小声地附耳对衾嫆道。
闻言,衾嫆便起身,“外祖母,父亲要回府了,我先去送送他。”
衾枫听了,立马从垫着厚厚的一层软毛的小板凳上跳下来,“阿姐我也去!”
就是个喜欢跟着姐姐的小尾巴。
衾嫆摇头,替他整理了下歪斜掉的衣领,“不行哦,枫哥儿好好坐着陪外祖母和表姐说话。外头下雨,太冷了。”
说着给容央递了个眼色。
容央很是上道,立马伸手将肉呼呼的小表弟轻轻拖到自己身边。
“是啊,枫哥儿不喜欢和表姐玩么?外祖母这有好多糖哦,想不想吃?”
说着,冲容老夫人眨了一只眼睛。
老夫人愣了下,随后乐呵呵地笑了,“对,嬷嬷,愣着做什么,给枫少爷拿糖来。”
一听说有糖吃,小家伙立马不缠着衾嫆了。
衾嫆这才跟着春花出去,小桃留下来照看衾枫。
外头的雨像是不知疲倦一般,衾嫆走到门口时,容敬伸手轻轻地在衾潇肩头上按了按。
那个动作不知怎么,叫衾嫆看到了一丝安抚。
她眉心抬了下,春花举着伞,她捏着自己斗篷两侧,避免拖地沾到水。
“爹,舅舅。”
容敬看了她一眼,“我先进去了,你——好好和你爹说说。”
他眼神带了几分深意,衾嫆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懂。
这个时候,容敬看衾嫆的眼神,不再是只看自己妹妹含辛茹苦生下的小外甥女了,不将她当天真的小姑娘,而是将她当做一个可以交托信赖的大人来对待。
这个小女孩,一天天长大,也在一点一滴地成长,不知不觉间惊艳了他们所有人。
或许,她值得那个位子。
如果她想要,他和她爹,能有那个能力,扶她上去。
衾嫆微微闪了闪眸光,总觉得舅舅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古怪。
但她又一时不懂是什么意思。只冲他点点头,应了声。
压下了心头的古怪,衾嫆看着似乎有些受打击的衾潇,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望着雨幕的背影,不禁唤了他一声,“爹,你怎么了?”
感觉情绪不大对劲。
衾潇回过头,看着女儿娇艳的脸和漂亮的眸,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如果她生
得不那么好就好了。
女儿长得太美,若是个没本事的就只能沦为玩物,被上流贵族争相抢夺;但她很有本事,文韬武略用在她身上都不觉得是一种夸大。
聪明又有勇气,像他,又像她死去的母亲。
这样很好。
只是,他总想着让她当个普通人,就算是嫁入皇室,也可以过平淡无奇、不争不抢的生活。
但没想到的是,就是嫁给端王,也还是要卷入这些纷争中。
也是,大哥说得对。
从他们入仕为官,从他的女儿被赐婚起,就注定了她要卷进其中,就算她不想,也会有人拉着她,逼着她。
容敬有一句话叫一直以来始终只站着皇权这边,从不参与斗争的衾潇动摇了。
与其被动,不如将选择权握在自己手中。
像是上回那般,被江陵王以及惠王还有成王当做争斗的棋子,害得女儿一介女流四处奔波为他找证据救他出来,被动的滋味有多莫辩多难受,他是知道的。
他不想再让女儿承受来自另外两股势力的针对和打压。
什么不参与,你不参与,别人便认为你好欺负,主动蚕食你的力量。
再者,他的准女婿腿都好了,还有什么比不上其他两个王爷的?论才智,成王远不及他;论仁善,惠王输给他。
既然那两位都想着斗死自己的兄弟,与其等着他们来陷害打压端王,不如他和容敬辅佐端王上位。
短短的一会,衾潇仿佛将自己前半辈子都想了一遍,最后茅塞顿开。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和安稳无忧,如果有,首先便要有人去为之牺牲努力。
“姣姣,如果端王想,爹就帮他。”
他压低声音,伸手抚了下女儿被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为母则刚,可她母亲都不在了,她只有靠他这个父亲来保护。
如果她的背后有他们了,李贵妃还敢这么藐视她么?
成王还敢调戏觊觎她?
惠王更不敢贸然对付她。
闻言,衾嫆眼里炸开一丝涟漪。
她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两世为他的女儿,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个多么忠贞甚至愚忠的臣子了,这样的话……断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才是。
但现在,他说,如果楚漓想,他就帮。
想什么?
帮什么?
甚至都不需要深想,衾嫆就能到得到答案。
她忽然明白,刚刚舅舅看到她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了。
那像是——
评判后,确认她有那个资格,成为新君的妻子,能够坐稳那个位子。
所以他可以下定决心,帮她坐上那个位置。
衾嫆脸色变了变,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处,“爹!你,你们——”
她想说,楚漓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
却忽然不知该怎么解释。
毕竟,她和楚漓只是寻着前世的轨迹想要改变命运,想要报仇所以才和楚唯对上,才会有这么多改变。
可是父亲和舅舅他们却是不知道这个缘由的。
不知道,便无法理解,只能想到夺权上来。
再者就算不要皇位,那她需不需要两国公府的帮衬?
她需要。
仅凭她自己,保护不了楚漓,也左右不了朝局。
但她爹和舅舅,可以。
她终究只是个女子,这世道女子无法参政,更无法干政。
再说,楚漓身后,无一人依靠。
她希望,镇国公府和护国公府能成为他的后盾。
但她不希望的是,将亲人们的安危牵涉到他们的仇怨当中来。
于是,衾嫆深深呼吸着,“爹,我们是需要你们的帮助,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不希望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罢了。
所以,或许说出来很荒谬,我们要的,是将虚伪狠毒的那两人拉下来,却没有想过,自己上去。”
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的吧。
毕竟,皇室继承人就三个,拉下来另两个,便只剩下楚漓了。
但有的事情,就是这么难以理喻,却又偏偏是最不令人相信的那样。
衾潇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原来,果真如容敬所言,女儿并非一点都不知道端王的主意的,甚至可以说,女儿和端王早就同气连枝一致对外。
但他没想到的是,女儿这般肯定,端王没有追逐皇位的意思。
一时间,他有些呐呐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最后,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爹明白了。你在你舅舅这,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等过几日,爹就接你们回府。”
衾嫆乖巧点头,“恩,爹路上小心。”
然后目送衾潇好像不再那么高大伟岸的背影,看着他上了马车,抬手,才发现自己眼角有一滴泪,被冷风一吹,便凉得像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