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村里囱烟缭绕,空气中夹杂着的饭香灌入鼻腔,惹得人发馋。
而荒郊树林的茅草屋里,大虎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一幕。
宋思婉正抱着三虎,细心地检查孩子口腔里还有没有遗漏的碎石。
往常,不会说话见人就哭的三虎,居然乖乖任由她摆弄。并且睫毛扑闪,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女子。
大虎挠了挠头:这人到底是谁啊?
二虎头抬也没抬,专心擦拭着镜片,慢条斯理道:“她是咱爹的新媳妇,宋思婉。”
大虎:“啥?老妖婆还愿意出钱给咱爹娶媳妇?”不是给个药钱都抠抠搜搜?
二虎仍是低着头,有些心疼地吹了吹破碎的镜片,继续道:“据说是老妖......老太太算好生辰八字,专门买来给咱爹冲喜,顺便生个孙子。”
大虎恍然大悟:冲喜新娘=丫鬟+无偿生子+养娃=这买卖划算!
宋思婉不留痕迹看了二虎一眼,眉毛微挑。
收集情报小能手?还真是深藏不露。
三虎察觉宋思婉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立马嘴一扁,哇得一声,哭得肝肠寸断。
宋思婉轻拍了两下安抚,三虎又即刻收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回望她。
宋思婉:呵,一个比一个难对付,都是难糊弄的主。
这大腿还真不好抱!
她也不急,拿出林大嫂给的馕,“这几天在外面饿坏了吧?”
熟悉的姿势,相同的语气。爹没病前,村里那些女人也是这样献殷勤,爹一卧床,那些人的面孔全变了样!
大虎脸色微变:“怎么?上赶着当后娘?我告诉你!我只有一个娘,我娘早死了!”
宋思婉轻笑,她哪会和孩子置气,“知道了。快吃!”
大虎撅着一张脸,“不饿。”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
二虎咽了咽唾沫。
怎么可能不饿?
每天跟着大哥挖树根,啥吃的都没有,他都饿得两眼发昏,浑身没力气了。
三虎盯着馕,口水直流。
宋思婉轻叹口气,“骨子傲是好事,但前提是你先填饱肚子。”
她掰了一小块馕,放入三虎的嘴里,“再说,你不吃。弟弟们都还饿着呢。”
三虎嚼也不嚼,直接咽下。一时的急切还差点儿噎着,他小脸涨红。
大虎顿时红了眼,拳头紧握。
他背过身去,抹了把脸,声腔带着些许颤音,“吃,都吃。”
二虎看了眼大哥,又望了眼宋思婉,终究没扛过饿意,拿起馕往嘴里塞。
三虎是个机灵鬼,吃了几口馕就开始翻找宋思婉带来的包裹,他小眼蹭得一亮,指着里面的玉米和鸡蛋,“啊,啊......”
宋思婉笑了笑,算是默许。
这些,本就是带给他们的。
不过,三虎说话的毛病,好像不止是发育迟这么简单?
大虎放下了馕,也不急着吃,细心地给弟弟剥了个鸡蛋,耐心捻完蛋白上的碎壳,再递给三虎。
他又回头对宋思婉道:“我们不白吃你的。今天几张馕,几根玉米,三个鸡蛋。我都会还你。”
宋思婉欣慰一笑:“行。”
她撑着下巴,看着三兄弟狼吞虎咽瓜分食物,却又互相谦让的模样,不由得发愣。
曾经,她饿肚子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
饭点一到,林家门前的熙熙攘攘也慢慢散去。
送走吹捧的乡亲们,余月春一进门直奔鸡圈。
这是她每天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捡鸡蛋。
“你下蛋,我下蛋,天天都能吃鸡蛋。”余月春心情极好地哼着歌,刚踏进鸡圈,她脸色一变,哀嚎道:“大花!我的大花!”
林大嫂心中一咯噔,赶紧放下锅铲跑出来;“娘,咋地了?”
余月春愁苦着脸:“大花抱窝了。”
抱窝,就是母鸡蹲坐在蛋上孵卵。抱窝的母鸡,就不会再下蛋。
余月春每天就指望着母鸡多下几个蛋,好给她的大孙子胖宝补补身体。
这下,可如何是好?
林大嫂反倒悄然松了口气。
许是因为母鸡抱窝,妈没发现窝里少了六个蛋?那就好,不然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不料,余月春满腹怨气没地发泄。
她拎起拐杖往栅栏上一甩,母鸡们惊得四处逃窜,公鸡示威性地打起鸣来。
再加上余月春无理取闹地撒泼声:“都是你!你个晦气的东西!你下不了蛋还害的我家大花不下蛋!”
整个院子一片喧嚣,乱成一团。
宋思婉回来碰见这一幕,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林大嫂有口难言,冤枉地抹着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要一天没生下儿子,她做再多脏活累活,娘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余月春一提到生娃,就像是有无穷的力气,嘴嘚嘚个不停:
“吃吃吃,生生生!你都生了俩,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
“你瞧瞧隔壁李大娘,同样是生俩,人生的都是儿子!”
“你呢?没用的玩意儿!我家老大一辈都被你给毁了!”
“......”
跟在宋思婉身后的大虎冷哼: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
就这?
还希望我给这老妖婆服软?
就为了口吃的,要我做这等憋屈事?
做梦!”
宋思婉:.......
她之所以劝说三兄弟暂时回林家,是因为只靠手头上六百块钱,就要养活五张嘴实在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林老三在部队时,每个月至少寄来上千块。
要走,也得分家了再走。
宋思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今天,就教教你们,什么叫以退为进。”
她不紧不慢走过去,没有哭,没有一丝勉强,坦然赞同道:“娘,您说的对。”
故作娇柔的声线微尖,穿透性极强。再加上村里简陋,几乎不隔音,又是做饭的点,邻居都在院里,指不定早就竖起耳朵偷听林家那些破事。
宋思婉夸张地高喊:“我真羡慕您和李大嫂,都是会下蛋的母鸡。”
“不像林大嫂,任劳任怨却唯独没有去研究怎么下蛋。这怎么行呢?枉费您一番栽培她成为生娃机器的苦心。”
宋思婉摇头叹气:“唉,我真同情林大哥,生了女儿这辈子就毁了。您如今之所以坚持,想必当初姥爷也是感同身受!”
这话一出,余月春还没反应,隔壁的李大娘怒气冲冲提着锅铲就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