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杜洛克的手指肚子在此时抽动了一下。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一口茶也没有喝,一直晾着都已经晾凉了。正式那温度变化了的液体透过精致的瓷器些微的刺激了他的手指,将他绷直了的思绪给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本来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本来他已经春月了时空,去到了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的天空黑漆漆的,下着大雪,一片一片的飘落。它们在黑暗的空中的时候还不怎么显眼,只能够看见模糊的细小的幻影,然后在向下落入路边灯光的照耀范围内时,就全都变的如同精灵一般可爱。
老警探就站在这些精灵的中间,双手插在上衣兜里面,张开嘴呼出肉眼可见的白气,站在咖啡店巨大透明替代了墙壁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卡座中相对而坐的两个少年。
他还记得卡瑞正常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不过头发一下子变短了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更不用说那副图书馆知识青年标配的眼镜了。他看着他,看着卡瑞,看着卡瑞微张着嘴,目光中透着疑惑、不解、担忧的看着对面的那个比他更小的少年。而那名少年一直都低着头,让老杜洛克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样子。
警探向前凑近,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想要更加近距离的去回忆起记忆中属于他的那个真实的、真正的、还没有被自己被他人所扭曲的面容。然后“他”突然抬起头,一张恐怖的血肉模糊的脸对向了老杜洛克。
“……”
眨了眨眼,目光落回到手中捧着的杯子里,落回到那琥珀色的茶水中,看着上面逐渐开始泛动的细小波澜,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了自己颤动的双手。
“他那天晚上见了你,”声音沙哑的开口,老杜洛克目光没有挪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然后他第二天就自杀了——然后没过多久,莱拉就死了。你说是你杀了莱拉,是因为他吗?因为莱拉和他分手,导致了他的死亡,所以你才会杀掉莱拉,为他报仇?”
“还在玩着警探的那一套把戏啊。”卡瑞笑了,赞叹的闭上了眼睛,“没错——如果是用来填进做的记录,那么这样写就足够了,概括的挺好的,不能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是真相不止如此,对吗。”
“……”
卡瑞睁眼,老杜洛克直勾勾的看着他。
“拜托,”他说,“这里没有档案,我也没随身带笔。另外就算我带了,写起来也不得劲。”他在桌子上嘎啦了一下自己的手铐。“我是个警探,但不是只是个警探。我参与了当年的事情……我需要知道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这能让你感觉好点吗?”
“再糟还能糟到哪去呢。”
伸出双手鼓了鼓掌,卡瑞对着老杜洛克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这就是我尊敬您的原因,长官。无论任何时候,您都是一个坚守自己原则的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原则到底都是什么——一群为了生存而任由自己被世界揉捏、改变形状的弱小废物。我真高兴您不是其中的一员。”
“我想这可能也是你今天会愿意专门见我的原因吧。”老杜洛克不动声色,平静的半垂着眼眸。
“也许……有一点。”卡瑞伸出了食指和拇指,捏了一个小小的、只能够容纳进小指的空隙。然后他咧嘴嘻嘻的笑了起来。
“……莱拉到底是为什么死的。”老杜洛克沉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哦——对了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恼怒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卡瑞似乎刚想起来要说的正事,“为什么我会杀死莱拉呢?为什么我非要杀掉她呢?我想想,我想想——哦,对了。”提起头,卡瑞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了老杜洛克,“是因为——因为她喜欢我!”
“……”
今天晚上所吃到的意外已经够多了,老杜洛克以为自己无论听到什么也不会再做出多余的反应了。不过肉眼可见的,他的目光还是稍微的变化了一下。
卡瑞在说完那句话后,自己坐在那里,抱着胳膊闭着眼睛疯狂的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要从眼角流下,笑的身体几乎要向一旁摔到地上,不过幸好是被扶手给挡住了。
“她喜欢我,长官——你能想象吗?她竟然喜欢我,她竟然喜欢的是我!”
卡瑞笑着,笑着,然后笑没气了。他止住了笑声,惨白的脸上都笑的红了起来,张嘴大喘了两口气,两只手拍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平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老杜洛克。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长官。”他说,语气中依然带着一丝喘息,“同时,那也是我的疑问——那个傻瓜孩子,在他傻乎乎的把自己给做成艺术之后,我找到了莱拉。无论她和他分手的原因是什么,在他们分开之后他马上就出这种事情,我想莱拉可能都会觉得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她的责任。我有些担心她,担心她会不会因此而想不开变的抑郁什么的……但是我见到的那个女人,那不是莱拉,那不是我认识的的莱拉。实际上,那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长官。她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对于那可怜孩子的死她不可能当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我可以这样的告诉你——她没有任何的问题。实际上,她面对我慰问的造访,甚至还兴致不错的招待我进去,招待我坐下,招待我一顿丰盛的晚餐,配合着高级的——高级的红酒。”
两只手在桌子上比划着,卡瑞配合着表情,形象而生动的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老杜洛克,让自己昔日的上司清楚的明白了他想要说的红酒到底是有着多么的高级。那绝对是非常高级的那种高级。
“我喝醉了,她喝醉了。我们坐在她的家里,坐在那可以看到美丽夜景的窗边,躺在舒适的椅子里,她的手中还抱着酒瓶不松开。我谈起了他,向她表示了遗憾,希望她不要太难过,也不用太自责……然后她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卡瑞也笑了,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一般,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半空。
“她告诉我说,她不难过,叫我不用担心。她只是觉得有些抱歉,她没有想到那孩子的承受能力竟然会那么差……本来‘游戏’的最后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才对的。”
“……游戏?”
“是啊,游戏。”卡瑞点了点头,舔了舔嘴,“她和那个孩子——他们之间其实就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的。她从来都没有把他们的事情当成是真的过,她和他全部的那些,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只为了一个人而搭摆舞台的表演——那个人,就是我。擅长闭着嘴巴将内心中的情感牢牢的封闭、什么也都不说的人不只是我,同样还有着在表面上和我完全相反的她。”
“……”
“然后,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终于知道,在最后的最后,那孩子对我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等一等,”老杜洛克听到这里,突然出声打断了卡瑞,“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他对你最后所说的话?”
“还记得当年在他自杀之后,是谁第一个赶到的现场吗?”卡瑞笑着问道,看着老杜洛克那变化的脸色,“没错,就是我——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会在那个时候自杀?”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也不完全正确。”卡瑞摇了摇头,“事实上,一直到他跳下去的前一刻,我们都一直在说话。”
“?!”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那种声音,从来没有,哪怕是在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咖啡厅的时候,他都没有像那样的和我说话过……他告诉了我他在哪,告诉了我他在什么地方,告诉了我他正准备要干什么。我已经不记得,我当时都乱七八糟和他说了些个什么,一边语无伦次的冲着手机吼着,一边连滚带爬的冲下列车,向着那个地方跑去。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很擅长运动的人,并且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那样的痛恨过我自己的两条腿。我超越了自己的极限,打破了我身体的限制,花了不到平常四分之一的时间冲到了那栋楼下……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卡瑞目光动了动,重新凝聚了焦距,看向了老杜洛克。
“我看到他——他就在那儿,”他说,做了个指向什么地方的手势,“一朵绽放在洁白雪地中央的血花,他就躺在中央,趴的像个在星期天赖床不起的孩子,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只手里还紧紧的攥着手机。”
“……”
“我忘不了那个场景,长官。”卡瑞咧了咧嘴,悲哀的笑着,“我忘不了他最后对我说的话。”
“他跟我说,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