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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艾德被老杜洛克给扔进了冷库,待了一整宿。老警探对他一点没客气,无论他说什么都当听不见,而且把他浑身上下都给摸了个遍,连他的内裤也没有放过,把该扒的东西给扒了个精光。艾德不仅仅被拿走了自己的手枪和两个弹夹,甚至连那条特别改制的武装腰带也没能够幸免。在被狱警看守着走进自己牢房的时候,他不得不一直用一只手提着裤子。
就因为这件事情,艾德在心里面来来回回的念叨了老杜洛克好长时间。不过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又都忘了自己到底具体是念叨了一些什么,感觉自己好像是发了一场日疟,神志不清模模糊糊的自言自语了一通,然后等到清醒过来之后就只是单纯的记得有过了那么一回事,细节却记不清楚了。然后他又开始念念叨叨的纠结起了自己,纠结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纠结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纠结起自己是怎么可以变成这个样子的——不过因为很麻烦,他很快的就又停下来放弃了。想的开啊,想的开,他当然想得开,反正他也已经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想起了之前老杜洛克所说的话——那老家伙就只说了那么一句有意义的话,还是因为在整个过程中被他那没完没了的交涉尝试给搞的不耐烦了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勉强让步——这个该死的老石头——他直接粗暴的打断了艾德一切的、耐心的、详细的、出于工作考虑而尽职尽责的解释性讲说,只是简单的告诉了艾德他会怎么做,以及他希望艾德怎么做。
“我会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在此之前,你只需要安静的等着。”
于是艾德就来到了这里,斯图加尔警察总局下属巴布莱尔城区分局的拘留所。他当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拘留所了,他对这种地方和对自己的第二个家一样熟悉。
不过即便如此,不同地方的不同局子的不同冷库相互之间还是稍微都有些一些不同的。艾德所在的这间牢房并不是个单人间,而是有着两个铺位,学生宿舍那种上下铺,床垫高低不平,不过倒是很厚实。另外还有着两条毛毯,不脏也不干净。
艾德进到这里面的时候时间已经晚到了孩子不睡觉的话就会被家长打屁股的程度。艾德洗了把连,使用了牢房的洗脸池和劣质的灰色肥皂,很遗憾他没有找到剃须刀,否则他还应该刮一刮脸的。
然后他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发呆。一直到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怀里面掏出了火机和雪茄,抽出一根“中场休息”咬在了嘴里。
守护拘留所这种地方的狱警当然不是所有警察中最聪明的那一类,但却是平和中透着睿智的人生岔路口上摆着茶摊儿扇扇子的良师益友。他们有着友善的微笑和旁观者的眼睛,丰富的阅人经验经常让他们在一些个别的时刻会吐露出一些不一样的见解,让你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然后大骂一声见你个鬼的。
说靠谱不靠谱,说不靠谱还很靠谱。艾德觉得本地分局的这些伙计们还算是很靠谱,他在进来的时候他们眼睛细细的、上下的打量着他,像是要将他的内裤的颜色都给分辨个清清楚楚。然后他们放过了他,没有拿走他的雪茄和火机。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喜欢艾德。艾德知道自己有着很多很多的优点,但惹人喜爱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他自己甚至都不怎么很喜欢自己——这当然是扯淡,他最喜欢自己了——可如果只看表面的话,他和那些穿着黑天鹅套装每天按时走进列车压榨自己生命的无趣的上班族没有什么两样。换一句话说与他表面同级别的男人外面的大街上成千上万。
狱警们行动的理由要更加简单明了,更加符合逻辑,更加的冰冷和富含人情味。虽然听上去有一点矛盾,但事实的确如此。被丢到了这种地方的人,除非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或者特殊关系,导致了之后故事的特殊发展,否则的话基本上都会有着同样的流程。他们会等,会一直被等到预审,然后他们就会被强迫脱掉自己本来原有的衣服而穿上囚服,没有领带,没有腰带,没有鞋带,坐在自己的铺位上等待着开庭,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可做,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能做——不过在此之前,情况都还好,衣服可以保留,火机和香烟也可以保留。这是属于你的最后的舒适时刻。
艾德知道自己不可能睡得着,所以干脆也就没想着睡,不如坐下来合合适适的放松放松,抽会儿烟,“中场休息”一下。中场休息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对于像艾德和玛西这种人来说尤其如此。他们自己本身的工作就很特殊,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而他们本人各自的性格和态度又让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异常的专注和认真,几乎认真到了较真的程度,这就让有意识的休息对他们来说意义更加不同。艾德有时候想也许这就是玛西会选择“中场休息”这个牌子的最初原因也说不定。
人在进了拘留所之后,在肉体被关进了牢房之后,时间基本上来说就已经算是停下来了。不过就算时间停了下来,思考也是不会停下的。艾德一边抽着烟,一边转着大脑。他在想着今天晚上所发生的这一切的破事——他接受了宾夫人那个老妖婆子的委托,来到这个他所不熟悉的巴布莱尔海滩,寻找老妖婆子那个又讨厌又宝贝的年轻家政雇工——真是不知道那女孩到底有什么好,让这个刁蛮的老夫人这么的看重——他在这里转悠了好多圈,最后终于找到了线索,终于有个什么魅力独特的老派混蛋表示自己认识他要找的这个人。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那老东西的表现却好像是他所正找的这个阿黛尔是什么非常敏感的人物一样,还要拉着他换个地方才能告诉他他想要的。现在想想当时他没有态度强硬如玛西一样的让他赶紧当场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别磨磨唧唧的磨蹭废话真是一个巨大的失策,可是就算如此任谁也不可能会想到他刚起身一转头就让人给崩了啊。而且当时那个年轻人在开枪之前所提到的那个名字……唐弗里家族……怎么就这么的让艾德感到不高兴呢。
“唐弗里……金帆船……黑暗天堂。”
嘴里面若有所思的念叨着,艾德嚼着小雪茄的小烟头,双手垫在脑后,靠躺着倒在了床铺上,眼中的目光和升起的白烟一样朦胧。然后他听到狱警在敲他的牢房的房门,很大声的那种,像是故意在引起艾德注意的时候顺便提一提他的精神。
“有人找。杜洛克警探。”狱警说,打开了门锁,将头连带着半边身子向着里面探了探,“把烟灭了,别丢在地上。”
艾德起身,皱着眉头看了这个狱警一眼。这当然不是说他有什么情绪,而是单纯的有些头痛,因为晚上喝的那几杯酒——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要锻炼一下自己的酒力了,改天和玛西请教一下她千杯不醉的秘诀是什么——他将雪茄头丢进了马桶冲掉,然后跟着狱警出了牢房。狱警的手里面还拿着他的那条腰带,他一边走一边给自己重新穿上,终于不用再提着裤子走路了。他腰好细的。
老杜洛克在会客室等着艾德。巴布莱尔海滩分局的建筑相较于市局本部来说未免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不过风景倒是不错,正好就建立在海边,是地地道道的海景房,超大的海景房——如果这个地方专属个人的话,那么绝对爽死——即便现在天还没亮,天色还乌漆嘛黑的浓重一片,艾德也能够顺着窗户看到外面海面上那透亮通彻的霓虹灯光。
这一点也不难理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巴布莱尔海滩既然是斯图加尔屈指可数的滨海城区,那么水上的生意自然占了本地经济贸易的重头。艾德现在所隔着老远看见的就是几艘常年停靠在巴布莱尔内海海边的巨型油轮所发出来的灯光——其实说是游轮,是正经的娱乐业,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几个披着合法外衣的海上超级赌城,里面每天的资金流动差不多可以把巴布莱尔内海的海水给染成灿灿的黄色,喝一口用牙齿都能够筛出金沙来的程度。
而负责本地所有海上生意的,便是金帆船家族。这个巴布莱尔本地所属的三大超级犯罪集团之一的黑暗组织牢牢的控制着巴布莱尔一切和水有关的贸易,无论黑白都插着一手,是巴布莱尔内海绝对的霸主。
艾德的神情在这一刻变的有些古怪。虽然知道不关自己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有一点好奇——像老杜洛克这样强硬而顽固的家伙,每天通过自己工作地点的窗户看着外面大海上的这么一副光景,究竟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真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他一边在心里面意淫着,一边坐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老警探双手十指交叉的坐在他的对面,正耷拉着眼皮一脸阴翳的望着他,像昆虫学家在看被绑在树上等着宰杀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