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了。”谢景手下轰然加速,整个越野摩托车身几乎倾斜咬着地面从弯道贴地疾驰过去。
白夜瞥向后视镜,见到了那辆黑色的越野摩托出现在了可视范围,不经意勾了勾唇,“车技不错啊。”
难得这个时候,面对自家队长的夸赞,谢景还是感觉有点欣喜的情绪弥漫上了心口。他压了压情绪,正色道,“能知道那辆车上有多少人吗?”
“我刚刚对接的时候,目测只有两个,一个是任霄。”
“如果是按照刚刚第一辆车和你的车上都有C4的情况来看,任霄的车上应该是没有的。他不会将自己置于很危险的境地。所以只要确保不引爆雷/管,那么你目前来看应该是安全的。”
“是啊,是啊。”白夜附和他的话,“但是路太窄了,而且旁边就是悬崖,我没有办法超过去,只能跟在后面,这样可没有办法抓到他。万一到时候他安排得有接应的人,那岂不是我俩都要遭殃?”
现在确实没有任何的办法超过去,狭窄的山道甚至容不下两辆车并驾齐驱。
“没事。”谢景逆着风眯起眼睛,他紧紧盯着前方疾驰的车影,“还有机会。”
“老板,怎么办?”司机惊慌失措,“他们追过来了!”
任霄自然知道有人追过来了,不过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他早已见惯了厮杀,哪怕到了现如今,也依旧还是很冷静,“慌什么,仔细看好路。”话音未落,任霄弯腰一把从座位下取出迫击炮,扛在肩上,然后打开了车窗,探出半边身子,狂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样刺骨。
“……”白夜无声骂了句脏话,“谢景小心。”说完,他猛然变速,一下子挤进内侧。任霄轰然一炮,直接爆开漫天土灰。
白夜车身贴着崖壁,吉普车身大震,致使车身剧烈颠簸晃动。
任霄微微冷笑,“找死!”
现在情况对于白夜太过不利,挨得太近,在这样的道上无异于活靶子。而且他开的车上还有一车子烈性炸/药,被炸中了能直接升天。
“白夜,保持这个位置,我马上过来。”谢景眼珠微微发抖,牙缝正咬得非常紧。他猛然加速,冲到白夜的吉普车左侧,那铁皮几乎要贴上他的肩膀。
车窗降下,露出了白夜的脸孔。其实白夜现在看起来挺狼狈的,早先同魏爻打斗的时候,尖锐的石块在他脸颊上拉了一道血痕,现在那血液都凝结在一起,糊在了眉梢直至渗进头发里,让那平素看起来冷厉的面孔凭空多了几分桀骜和戾气。
可是现在谢景不敢分心看他一眼,他必须紧盯着前面的路,任霄在瞄准,他们现在一秒钟的时间也耽误不起。
但是不用谢景说什么,白夜顷刻间就明白了他的打算,他没有任何迟疑,立马打开车门,呼呼的风声如潮水一般灌入车厢,“后面的人注意,我这边准备弃车,注意防范!”
接着白夜就像是特效大片那般,从驾驶座猛然跃出,整个人头发、衣领、外套下摆当风扬起,紧接着,在与谢景擦肩而过的瞬间抓住一辆摩托后座,闪电般飞身跨上。
谢景立刻侧道,躲过失去控制力即将冲向深渊的吉普车,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与迫击炮形成的金色流星贴面擦过,向着前方的车辆风驰电掣而去。
失去控制的吉普车开始疯狂打滑,坠向了不可知的断崖。
白夜没吭声,不知道是因为强忍剧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从后面揽住谢景的腰身的手指还有点微微颤抖。
其实真到了这当口,想说的话反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白夜抬起那只鲜血淋漓青筋暴起的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了谢景耳畔的血珠,笑了笑,“真好。”
这个时候能在一起,真好。
他这话其实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他们不知道任霄在这个密林深处有没有安排接应的人员,他们不明白前方的道路是否一片平坦,他们没把握追上去就能擒住任霄。所有的一切都是只是凭着内心悬于一线的信念在支撑着。
“对不起。”谢景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对不起什么?”
谢景不答。
“你觉得拖累我了吗?”
“……”谢景的声音被寒风撕扯着,轻而含混,“对不起那个时候没有回头看看你,但是你知道吗?我其实特别想看看你,可是我怕我一看就走不下去了。我一直都是为了这件事,我从来不敢相信有一天能因为谁就动摇了。”
白夜笑起来,“那我魅力还挺大的。”
“是啊。”谢景似乎是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尽管几乎听不清,“我甚至想现在就停车,然后不去管这些了,这样就能好好和你在一起了。”
——只要他现在停下车,任由任霄驶向那遥不可及的边境,所有一切危险都会顷刻消散,他们就能回到最安全的位置。
“往前去。”白夜看着他而后支棱着的碎发,干裂的嘴角一勾,温柔道,“你懂我的意思吧?无论怎么样,我们都会好好在一起的。”
谢景失声而笑,笑得呛咳起来,断断续续说,“那……那现在队长有什么好主意呢?”
“化用一下雷珩的话。”
“什么?”
“冲上去就是干!”
谢景现在是发自肺腑的佩服了,扬眉逆着风朗声道,“好。”
他瞄准时机,摩托车骤然加速,硬生生挤进了吉普车右侧与山壁的空隙间,白夜一偏头,透过车窗,正正对上了吉普车上司机战栗的眼神,任霄在副驾驶森冷地注视着他。
就在任霄示意司机挤进去,将他们生生撵为齑粉的时刻,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夜凌空跃起,扑向吉普车顶——紧接着,他把自己整个砸在吉普车顶上,“嘭!”
谢景立刻减速,保持在吉普车车尾紧紧跟着,裹着寒风大声喊道,“队长加油!”
白夜,“……”
这么近的距离,迫击炮是用不上了,除非任霄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但他肯定做不到放弃自己的生命,不然也不会一开始这么折腾了。他果断扔掉迫击炮,反手拿过手/枪,二话不说,举枪连发,一梭子弹对着车顶打了上去!
“砰砰砰——”
子弹几乎紧咬着白夜的身体擦过,在车顶上留下一道弹痕弧线。白夜紧紧抓着车顶架不松手,半边身体都被风给掀了起来。
他偏向吉普左侧,那里位于视线盲点,任霄要想打中他,必须从副驾驶跑到驾驶座要不然就是后座可能要好使一点。白夜数着子弹,心下一凛,身子借着狂风一翻,半空中就势一腿横扫朝着探出车窗半边身子的任霄而去。
“嘭!”任霄抬手挡住,竟然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白夜没有恋战,他现在必须保证自己底盘够稳,不然只要这个司机车速激勇一点,能直接把他甩飞。不过很显然,这个司机可能真的是马仔习性,对任霄可谓是言听计从,居然真的只是保持着原始速度一直往前开去。
他们现在基本上就是保持着一个僵持的状态,白夜没办法打到任霄,也不能把那个司机解决了,不然到时候整个人车打滑,害着的可不止任霄了,他自己可能也够呛。
但是很快任霄打破了这种僵持,可能是预见了白夜和谢景身上都没有带着武器的关系。他打开车门,整个人探出车外,冷漠地眯起眼睛盯着白夜,“找死的杂种!”
接着他整个人骤然发力蹿上了车顶,拿着匕首就像白夜挥舞而去,白夜猛然一偏头,刀尖刺在车顶,霎时在金属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谢景喝道,“白夜!小心!”
“艹!”白夜骂了一声,抬腿一脚朝着任霄的脚踝狠狠扫了过去,“你他妈的给老子滚下去!”
任霄猛然俯在车顶上,在车顶那方寸之地挥刀朝白夜剁过去。
白夜突然放开车顶架,刹那间整个人失去了着力点,他只好一把抓住了任霄的手肘,死命往下掖着,下一秒只听,“叮当!”一声,任霄手往里一扔,匕首脱落,正好从大开的驾驶门掉进了副驾驶。
“狗崽子!”任霄骂了句,紧接着他抬手就是一挥,直接照着白夜的头砸下。
白夜猛然后仰一偏,“咣!”铁拳砸在车顶,指节顿时在金属上留下了四道凹陷。
他就着这个仰躺的姿势屈膝一顶,任霄被蹬中腹部,痛得他闷哼一声,禁不住呛出血星,之前和谢景打斗的伤口此刻一并发作,扯得他神经骤然一炸。他瞳孔染上杀意,一把掐住了白夜的脖子。然后任霄掐着白夜的脖子发力猛抬,只听,“嘭!”的一声,巨震传来,他把白夜头颅重重砸在了车顶上!白夜先前被魏爻砸中的伤口此刻鲜血顿时再次喷涌而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陷入昏厥。
旋即任霄随意扭了扭手腕,对着后面紧追不舍的谢景露出一个阴狠的笑意,用口型无声地吐出一个字,“死!”任霄正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白夜摇头甩掉眩晕感,握着拳头对着他就是照头一拳。接着他抓住任霄扼住自己脖颈的手腕骨,连表情都有些狰狞,狠狠地击打在任霄手肘处,骨骼顿时传来恐怖的咯咯声。
白夜冷声,“我看要死的是你!”任霄猝不及防手一松力,紧接着白夜抓住时机拽起任霄衣领,悍然将他掼倒在车顶,狠狠地撞下去!
“咣!”
任霄满头是血但是一声不吭,一腿狠踢在白夜的膝弯处,白夜猛然打滑,整个人往车身下坠去。
幸好白夜及时抓住了车顶架,脚下就是万丈悬崖,白夜只觉冷汗唰然聚集,“艹!”
濒死的潜意识从白夜脑海里面冒出,紧接着他什么都来不及想,正打算发力爬上车顶,指尖顿时像是遭受到碾压般剧痛,差点让他松手掉下去——任霄在往死里踩他。
他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分心去看一下谢景,这时突然车身骤跳,白夜眼角瞥向前方,恍惚只见前方山壁侧面,延伸出一大片密林,而右侧的悬崖也像是深渊张开了嗜血的深喉。
白夜指骨碎裂,大脑疼痛得说不上话。
“去死吧!”任霄嘲道。
下一秒——
白夜猝然松手,谢景来不及惊呼,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般,那比眨眼还要快,白夜整个人在半空中从脊背后腰乃至两腿都呈现出极度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在松手那一刹那,猛然旋身,当风从副驾驶跃了进去。
谢景失声,“白夜!”
吉普车身大震,白夜瞳孔压紧,直接抓住了方向盘,这个时候抢夺方向盘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司机下意识猛踩刹车,就被白夜直接狠狠掼出车窗。其实这个时候白夜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所有的一切完全就是凭借本能做出的。
吉普车转瞬失去了控制力,在可怕的惯性之下急速挨近崖边,白夜在剧烈颠簸中猛打方向盘,手背连同手臂都暴出了青筋!仪表盘上的时速节节攀升,一百三、一百五、一百六……
“刺啦——刺啦——”轮胎摩擦地面溅起碎石!
就在这时,“哗!”一声,位于悬崖边缘的吉普车终于稍微拉开了一丝距离,后轮都悬空在了崖上,借着打弯的夹角,一头冲进了密林之中。吉普大半车身被淹没进了既细脆又尖锐的树丛里,任霄被抽得睁不开眼。接着失去方向的吉普车撞上了粗壮的树干,车身戛然停住,巨大的惯性让白夜身体前倾,额角撞上了仪表盘,侧窗碎成无数片,铺天盖地泼进了驾驶室。稀里哗啦巨响之中可怖的撞击声仿若雷声,轰然炸响!
——“嘭!”
“嘶……呼……呼……”嘴里呼出的气体在玻璃上形成白雾,雾蒙蒙地盖住了眼帘。
“白夜!白夜!”像是隔了一层海水一样,白夜往声源看过去,那个跌跌撞撞朝自己跑过来的影子,站在海岸上随着浪花一层一层地虚晃出模糊不清的重影。
困……
好困……
白夜感到眼皮很沉重,所有痛苦霎时从身体抽离,整个世界陷入深渊,四周都是黑茫茫地一片,只剩下他一个人浮游在浩渺的万顷深海之中。
“白夜!”谢景失声大喊,吉普车头已经凹陷进去个大坑、挡风玻璃也早已碎裂大半,“没事的,你会没事的。”谢景不顾被满车玻璃碎片割出的血痕,将手指扣进早已变形的车门上,拼命要将门给打开,“白夜,别睡,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白夜!”
有好几秒钟谢景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凉了,已经被挤压变形的车门怎么也拽不开。他一边用力想要强行拉开车门,一边拍打铁壁,近乎神经质地嘶哑道,“白夜,别睡!没事的,你睁开眼睛……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道身影出现在谢景身后。任霄反手绞住谢景咽喉,将他向后拖拽,“你他妈的这个杂种,你怎么还不去死,你应该跟着那个狗杂种一起下去!”任霄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声音。
“呼……”谢景胸腔不住起伏,啪地拧住了他的手,力气大到指节都在发抖,简直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推开,怒吼,“给老子滚!!!”
任霄踉跄两步,简直就像是一头被逼至绝境后濒死反击的凶兽,然后扑上去猛地摁住谢景,抓住他的头发就狠狠往地上砸。
谢景头颅撞击在地面沙石上,整个人喷出满口血。任霄毫不留情重锤在他的肋骨上,骨骼碎裂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五脏六腑都仿佛痉挛在一起。
“你这个杂种!为什么不去死!”任霄厉声嘶吼,“我应该让你跟你妈那个贱人一起去死!为什么要坏我的事!”
谢景头破血流,面目狰狞,一脚当腹猛蹬,把任霄踹了出去。他咳着血直起身,看着不远处这个和自己留着相同骨血的男人,一丝不可思议的荒谬感将他淹没至顶,杀意近乎是猛然灌注在了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面。他几乎是猛然冲了过去,发狠地扼住了任霄的脖子,一把将他摁倒在地,死死地将他将他的头往石头上砸!
“嘭!”
任霄手指痉挛着,握拳猛然挥出,将谢景翻到在地,紧接着一记踢腿狠狠砸在谢景早已不知道开裂了几根的肋骨上,怒吼响彻山野,“去死,你这个小杂种!找死的催命鬼!”
“……呼……”谢景嘶哑着,每一口气都带着血腥,“你以为我想流着你的血?你以为我想当你儿子?!”
任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所以呢?那你就这样去死好了,这样你就不用感到屈辱了。”他像个疯子一把拎起谢景的衣领,将他狠狠撞在树上。
“咳——”撞击感逼出一大口血,谢景扶着树,却站不起来。他其实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他视线看向任霄,染着血迹的脸孔好像是冰冷的玉石上淬上了红热的熔岩,声音轻浅到好似在问自己,“我有觉得屈辱过吗?我很多时候只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流着你的血,我们一点儿也不像。”
任霄歪了歪头,突然一下子沉默了。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耳畔好似有海浪一层一层地拍打在岸边。
——我醒不过来谢景怎么办?白夜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我走了,那谢景怎么办?
凌乱的驾驶室中,白夜手指一抽,慢慢抬起手臂,猛地喉头痉挛,猝然喷出满口血!
他睁开被血液凝结住的眼睛,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自己短促的倒气都听不见。那原本浮游在虚空中的灵魂被一股力量猛然拽入身体内,他撑起身子,摸到一把形状熟悉冰冷的东西,随即紧紧地握住了。
——那是一把匕首,先前同任霄在车顶争斗的时候扔进来的。
白夜剧烈呛咳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发着抖推开了车门。
“谢景!”他大声嘶喊!一道弧线划过半空,呼呼打转,是那把匕首。
时间被无形拉长,一切都好似电影中的慢动作。天幕之下只见谢景凌空跃起,撕裂长空,翻身握住匕首,一脚踏在车顶盖上裹挟着满身戾气猛然朝任霄跺去!
任霄反应力决然,居然硬生生抬手十字格挡,刀刃离他的瞳孔不过一寸之距,任霄的表情在此刻终于凝固了。
“你没养过我,别人养的孩子只会越来越不像你。”谢景握着匕首,任霄眉梢剧烈一跳,但已经迟了——谢景握着刀柄,手起掌落,精准击在了他后颈某处,任霄只觉眼前一黑!
“生下来不养你就没资格做父亲。”
任霄意识迅速消失,下一刻他闭上了眼睛,颓然倒在了地上。
剑拔弩张在此刻静止,短短须臾间,扬起的烟尘就像是合上的大幕轰然落地。
谢景手一松,在匕首落地的瞬间往后倒去。他看见白夜踉跄着朝自己奔过来,然后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身体,竭力嘶吼着他无论如何用力也听不清的话语。
他其实已经不太感觉得到什么了。
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了脸上。
是哭了吗?谢景想。
哭什么呢?我们不是好好在一起的吗?
但其实谢景从来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还要更清晰的感受到生命一点一点地流失,他咽喉痉挛着发不出声音,他想说话,他想说——白夜,你听着,你将成为我终生的朋友、伴侣、我唯一的真爱。我爱你,我将爱护你,珍惜你,忠于你,毫无保留。我永远向你而行。
白夜的手与谢景紧紧相交,紧握对方指骨的凸起,甚至到发痛的地步。
谢景似乎微笑起来,慢慢张开双臂,任由爱人将自己紧紧地裹在怀里。无数在烈焰燃烧下的斑驳岁月在此刻化为灰烬,升上浩渺的苍穹。
在一天当中阳光最盛的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