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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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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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琅所喝的是有利恢复和助眠的汤药,且药效极快极长,还未亥时就睡下,也生生到第二日辰时过后才醒,硬是凑满了整整六个时辰。

早间的鸟鸣最是悦耳,混杂着浓雾拨开后透进的清新空气,司琅甫一睁眼,乍觉和昨日清晨重叠,她愣了一瞬,连忙翻身坐起。

动作又急又快,衣摆晃过床头旁叠放的匣子,一个不落地带倒在地,在安静的殿里一阵乱响,引得在外头的文竹匆匆跑了进来。

“郡主?”

司琅闻声,先是看了看文竹,又随意扫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各种小物件,出口便问:“宋珩呢?”

文竹一愣:“宋将军……和武竹一块儿出府了。”

迷茫和紧张过后,神思逐渐回拢,梦境和现实被拉开长长一条弧线。司琅站在床沿边,逐渐认清——昨日和宋珩的对话皆是真实存在过的。

她望向被光束照亮的整个院子,忽然脑中窜出和前日刚醒时一样的念头。

但在刚想去寻他时顿了脚步,反应过来刚刚文竹说了什么:“他出府了?和武竹?”

“嗯。”文竹道,“大约半个时辰前。”

能和武竹一道出去,司琅不用多想也能猜出大概是因为什么。

她缓下脑子里那股冲动,默了会儿,对文竹道:“午时我在凉亭吃饭。”

而后在文竹点头点到一半时,不忘加上一句:“……要清淡点的。”

文竹偷偷瞅了眼自家郡主,立马福至心灵:“是!”

好几日没有现身喂鱼,今日一来,莲花池中的鱼儿纷纷摆尾跳跃,露出水面,毫不吝啬地表示欢迎。司琅轻笑两声,靠着雕栏,与池面隔着一段距离轻轻晃着手臂。

手臂很快在摇晃中无意识地停了下来,司琅用另一只手垫着下巴,忽而想起了她在人界的最后那日。

唐子焕……

那时的宋珩尚是唐子焕,但情妖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他既说要拿情根,拿的就必然是宋珩的,可是……

宋珩如果真的失了情根,又怎么会再想起她来?

难道失去情根的人,竟可以再次想起过去的人事物吗?

司琅并非仙界之人,也无需历经所谓情劫,正思来想去难解其中缘由时,不远处就传来几声嬉笑,武竹双手握着两柄短刀,边走边对着空气来回比划。

司琅从雕栏旁直起身,武竹本来没瞧见她,这会儿乍一瞥见,连忙收手背在身后,鼓着腮帮子一脸无辜地对她扯起嘴角。

司琅淡淡看了眼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装作不知没有拆穿,看向站在他旁边笑意浅浅的那人,问:“吃了吗?”

宋珩摇摇头,上了两步台阶走进凉亭,文竹极为识趣地退了出去,不忘顺带拎起武竹的后领将他带走。

时间仿佛一下回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辰,同样相对而坐的两个人,犹如当初连塘王府再见,她摆了整整一桌为他准备的菜肴。

但其实又与当初有所不同。

那时她以为他已经成亲,千方百计想要将他赶出王府,可如今才知道他不仅没有成亲,并且连所谓的婚约都不复存在。

甚至……

他还记起了她。

比之上回,这次的饭菜她没有做过任何手脚,口味约莫也是他喜欢的清淡,安安静静地与他一同吃了一会儿,司琅到底憋不住了,搁了筷子:“什么时候?”

宋珩眉峰一动:“嗯?”

他想藏时司琅看不出来,但不想藏时她还没有那么迟钝。

司琅不满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别装了,快点回答,到底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昨日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细语,司琅本就喝了药,在加之他一句“抱歉”,心里一软,想问的想说的都尽数被堵了回去,靠着他半晌也没蹦出一个字。后来回了殿内困意袭来,一沾床更是直接睡了过去,直到今晨才迟迟醒来。

她根本没有机会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她来的。

宋珩虽逗了司琅一句,但并没有隐瞒的意思,笑了会儿启唇道:“在百花谷的时候。”

“百花谷?”司琅回想了下,“遇到妖兽时吗?还是……”

她一顿,恍然想起那日即将离开的时候,她体内魔气被诱发,失控之际,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安抚。

当时她已经失去神志,若是没有他在身边,或许她早已被对方操控,不是在那里丧命,就是无声无息地堕魔。

难怪,难怪。

难怪他的安抚能令她恢复清醒,难怪当时她竟无由泄露脆弱。

因为无论是两百年前的他,还是两百年后的他,总能够给她想要的熟悉和安稳。

“为什么我刚醒来的时候你没有说?”

宋珩闻言,有点无辜:“我以为……我表现地很明显了。”

司琅:“……”

她一时无言以对,回想了下确实有迹可循。

亲自监督她喝药,邀请她去看大花,无端答应治好大花的嗓子,还费了整个下午待在药房为她熬药,这些种种,她起初也是有所怀疑,只不过没有问出口,并且自己把这个念头否决掉了。

司琅无奈地想要扶额,抽了抽眉头又觉好笑,最后也确实没有忍住轻笑出声,宋珩也随着她低低浅浅地笑,眸中漾着轻柔的亮光。

两人相视无言地笑了一会儿,宋珩先敛了神色,开口问道:“以前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他看着司琅,“不担心我真的想不起来吗?”

“担心有什么用。”

提起这事,司琅就想起当初那傻乎乎的人类,为了一个女子,甚至连情根都可以不要。虽说那人不算是真正的宋珩,但毕竟顶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若非她后来受伤,且心灰意冷过一段时间,她定是要去人界,将那唐子焕撕上千遍百遍不可。

“我亲眼看见情妖拿走了你的情根。”司琅握着碗底,“你什么都不记得,就算告诉了你以前的事,你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她耸了耸肩:“或许还会以为我意图诓骗你。”

宋珩勾唇:“诓骗?”

司琅理所当然,眯了眯眼,反问:“难道宋将军不会这么认为?”

“……大概会吧。”宋珩话里半真半假,笑却是真真实实的,“毕竟连塘郡主的名号实在太响。”

司琅:“……”

数不清第几次被他用这个理由调侃了,司琅眉目不善地瞪他一眼,伸手将几碗菜肴往自己面前拉近了些。

吃了几口,司琅再次停了下来,看向面前并未再动筷的宋珩。

“你的情根不是被情妖拿走了吗?”司琅没有忍住好奇,还是问了出口,“为何又会再想起当初的事?”

宋珩的目光落在她白净的脸上,眼中眸色温和,与她相视。

半晌后,他眉梢微弯:“总有些人,有些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忘记的。”

午时过后日光渐盛,文竹刚将满桌的碗碟收拾下去,小径出口就显出一人身影。

司琅瞥见之后倒没做声,闲适地继续倚坐在石椅上。

“醒了?”

无左拂袖来得洋洋洒洒,见到她惯常扬唇问候,一双桃花眼轻轻勾画上挑。

“早醒了。”司琅答得随意。

无左不客气地弯身坐下,睨着司琅轻笑调侃:“可是怪我来得太晚?”

司琅“嫌恶”地瞥他一眼:“你不来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无左被她的反应逗笑,执着折扇不轻不重地在手心敲打,过了会儿笑容稍敛,问道:“可有什么不适?”

司琅看他一眼:“没有。”

这句确实是真话。

无左照旧神色淡淡,收敛笑容后面色颇有几分沉郁,不似平时散漫悠哉,司琅等了片刻,才听他重新开口:“怎么回事?”

司琅抿唇,并未隐瞒:“我去妖界调查时,进入了百花谷,有人在那里……诱发了我身上的魔气。”

司琅口中所指的,自然是寄生在她体内的浑浊魔气,无左闻言看了眼她眉间半月,若有所思:“你是说,那人与你同是堕魔之身?”

司琅点头:“嗯。”

无左虽平日闲散,少有参与魔界事物,但他对堕魔怎可能从无了解?

魔若堕魔,虽力量大增,但频繁地失控和爆发,则会很快耗尽他们的寿命,且堕魔者再无来生,不可转世轮回。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这便是他们的最后的结局,从无改变。

“我倒并未听闻,魔界竟还存在堕魔之人。”无左眉峰轻蹙,“与你一般乃寄生之体的,似乎也从无出现过。”

确实,堕魔并非小事。未免伤及他人,一般被发现时,则会将其囚禁,再无自由之身。古往今来,魔界堕魔之人,若非在狱中耗尽余生,便是彻底失心自取灭亡。

无论此人是已堕魔,亦或只是寄生之体,能够隐在魔界这么多年不被发现,定非身份简单之人。

“已经在查了,应该没有几日就会有消息了。”

无左闻言:“魔帝已经知道了?”

“嗯。”司琅道,“宋珩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宋珩?”无左本还严肃的面色霎时漫上几分戏谑,稍眯了眸子瞧着她,“你与他一起去的妖界?”

司琅凉凉回视:“怎么?”

“没怎么。”无左轻笑两声,打趣她道,“就是不知先前开山贺宴还未结束的时候,是谁满心满眼就想着躲开他。现在又是谁,形影不离、半分不让地同他在一起。”

司琅听他语气着实不爽,但奈何他讲的又都是事实,她没道理动手,只能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长舌妇?”

“长舌妇挺好的。”无左笑,“聊聊八卦也算开心。”

司琅不打算与他计较,沉默地晾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他想起我了。”

无左眉心一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于是司琅又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以前的事了。”

无左一愣,同她知道时一般诧异:“他不是失去情根了?怎么还会再想起来?”

司琅和他一样的疑问,闻言只能无解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问过他原因吗?”

司琅想起他方才的回答,默了默,道:“问过。但没有问出什么。”

无左思索:“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宋珩回答她时,那沉静淡然的面容跃入脑海,司琅沉思:“是吗?”

呢喃般的反问落下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无左启唇,忽而问道:“其实有一个问题,你可曾自己想过?”

司琅抬眼。

无左望着她,眸色泼墨般重了几分:“情妖拿走他半截情根,便代表他将忘却自己曾经所爱之人。此久以来,你只知道他忘记了你,但可有想过,他为何不再记得你?”

无左顿了顿。

“或许,曾经你对于他,本就并非只是普通的萍水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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