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旭日初升,金光透过云层淡淡洒下。
木屋布着结界,门窗紧闭,半丝空气都不让透进,司琅支愣着脑袋,已经坐在凳子上发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呆。
昨夜她确实睡了,醉意昏沉地一进门就倒头闷床。不过好似也没睡多久,怀抱着满腔疑惑彻夜失眠。
她坚信自己在进门的时候尚还有一丝清醒,所以确定自己明明白白地听见了宋珩的话。
他没有成亲。
他竟说他没有成亲?!
这怎么可能!
最后一世,她亲眼看见情妖将他的情根拿走,那时她已身受重伤,早就失去了阻拦的能力,意识涣散后,被闻着血腥味而来的大花带走。
自那之后她便入了幽水潭中养伤,一待就是十年。虽再未去过人界,但也知晓他必定早就顺利娶了那穆缈,历劫成功,归于原身回了仙界。
既情劫历完,身有婚约,又哪有不即刻成亲的道理?
而若他真的没有成亲,那她昨日的愤怒和羞恼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在他来魔界时凭何要针锋相对避如蛇蝎?这十年的梦魇缠身沉寂不语又是为了什么?
分明这些……都是不该有的啊……
一阵阵的不甘和懊恼涌上心头,但最后却被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庆幸盖过,与其坐在这里游移不定,那还不如直接找他确认答案。
今日军营里极为安静,休假的兵将们各自回家,司琅一路畅通无阻直往宋珩住的地方而去,在帐外遇见了正在整理东西的乾牧。
许是太过频繁地看见司琅,乾牧面上半点惊讶都没有,甚至极为自然地指指旁边,对她道:“连塘郡主,将军就在帐里。”
司琅:“……”
她忍住想要对他怒目而视的冲动,转身一掀帐就跨了进去,里头出乎意料的拥挤,堆满了各类兵刃被服。
司琅一顿,收脚站立原地,宋珩在角落书桌处提笔书写,抬眼正好对上司琅视线。
“醒了?”宋珩问,“头可会疼?”
“……”再如何来势汹汹,遇见棉花谁也使不出力,“……不疼。”
宋珩点点头,仍在书写:“找我有事?”
怎会没事?
看他这淡定如常的模样,看来是打算直接装傻。昨天说过的话,难道指望她转眼就忘?
司琅气得牙痒。
“若是有事需等一会儿,待我把这些军需清点完毕。”
等他清点?怕是故意要拖时间吧?
司琅挑眉:“我来帮你。”
宋珩有点意外:“你来?”
“当然。”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宋珩嘴角轻勾,含笑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司琅莫名背脊一僵,仿佛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
临在她将要爆发的时候,宋珩总算是收回目光,看向她身后:“乾牧,你先去清点粮草。”
乾牧疑惑:“将军要自己处理这些?”他指了指满地的东西。
宋珩浅笑:“这里有另一位帮手。”
后任帮手挤掉了前任帮手,成功接管他清点军需的任务。这满地军需不仅需要分类,还得记载各类的具体数目。
司琅哼笑,如此简单的事情哪需特地抽出时间来做,放她手上根本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魔气聚拢,瞬间凝于掌心,司琅刚想抬手施法,旁侧一道仙法径直制住了她的动作。
“军需清点不能用法术。”宋珩道,“清点过程中有任何破损、残缺的物件得及时拿出,若用法术,你要如何检查?”
司琅一愣:“这点你刚才为何不说?”
“我以为你知道。”宋珩笑,“况且,你刚刚着实‘盛情难却’。”
意识到自己被耍的司琅怒气冲天,圆睁着一双眼咬牙切齿:“宋珩!”
宋珩笑意不减,指指帐外:“乾牧应该还未走远。”
一点怵她的意思都没有。
司琅这下算是看出,这宋珩半点没忘昨夜的事,反而是记得清清楚楚,看出了她的迫切疑问,才故意把着命门耍她玩弄。
真是好计谋啊!
她岂会轻易让他得逞?!
司琅眯眼冷冷睨着宋珩:“不用,本郡主可以。用不着找他回来!”
军需物件在摆放时已经大致分过类了,勉强减少了清点中的麻烦。不能用术法来走捷径,便只能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了。
“弯刀,七十二。”
“短剑,八十六。”
“长矛,四十。”
“……”
军需清点费时费力,结束时司琅早已肩疼腿酸,咬咬牙没有发作,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冷沉着一张脸死死盯着某个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宋珩将清点过后的记录交给另一边已经完成任务的乾牧,与他站在军帐外低语了两句,这才返身回来。
帐中空了大半,乾牧也领命离开,骤而扩大的空间安静且气息横流,浑浊的魔气逐渐弥漫,将原先的清润丝丝覆盖,毫不掩饰自己气势汹汹的来意。
“现在有空了吗,宋将军?”
尾音被司琅狠狠咬在齿内,足见她此刻有多怨愤不满。宋珩失笑于她的暗自较劲,松口道:“郡主有何事要说?”
明知故问!
司琅眯眼:“你没有成亲?”
宋珩对她的直接并不意外。
而或许自他从司命那里拿到命簿起,先前与之后会发生的事,其实都已在预料之中。
宋珩风轻云淡地笑笑,那抹狩猎般的志在必得又从他眸中浮现:“昨夜我的问题,郡主好像还没有回答。”
——“为何当初魔界相见,郡主要假装与我只是初识?”
假装初识吗?
她确实假装了。
可归根结底,真正忘记的那个人又不是她。她除了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能够怎么做?
情根已失,他绝无再记起她的可能,那段曾在瞢暗之境的过往,便是说给他听,又能够怎么样呢?
思及此,翻涌的情绪瞬间又归为平淡,巨大的失落席卷心头。
但司琅很快压下,收起心神面色镇定:“你想起在人界的事了?”
“我看过命簿了。”
看过命簿,便是见过人界十世,生生世世丧命于她的手中,是个人或许都想要问清楚原因。
那她便给他个原因。
“仙界十座统帅的名号,在魔界也算人人皆知。听闻你下界历劫,本郡主一时兴起去凑个热闹罢了。虽取了你凡身性命,但到底没阻碍你历劫不是?劫既历完,各归各位,难道还有什么好叙旧的?”
一番话说得轻蔑且满不在乎,司琅刻意冷着眼神不躲闪宋珩的视线,面不改色地对他撒谎。
沉黑的双眸低垂,宋珩默了片刻:“既然这样,又为何要阻止情妖拿走我的情根?”
司琅一僵,随之倏尔想起当时画面。
不过十年,于魔族中人漫长年岁相比只是眨眼一瞬。难怪她此时回想,竟觉那份痛苦和绝望仍还记忆犹新。
她睫羽轻动:“因为你招惹了我。”
话中半真半假:“招惹了别人总得还债,怎么能让你那么轻易就忘记。”
话落之后二人皆静,良久之后才听宋珩启唇意味不明:“是吗?”
司琅没再回答。
帐中猖獗的魔气早已收敛,沉寂下来后气氛颇为凝滞。帐外由远及近传来声响,不多时便听乾牧在外道:“将军,属下有事禀告。”
“进。”
乾牧掀帘进帐,司琅顺势起身。
“将军,军营事务已经尽数处理妥当,依天帝令,午时过后便可启程了。”
司琅本来要走的脚步一顿:“启程?”
“去妖界。”宋珩说着看了眼帐外天色:“大概半个时辰后。”
她迟疑了半秒:“你也要去?”她以为那日天帝不过随便说说,他不是才刚回仙界没有几天吗?
宋珩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我同你一样,也有一事需去妖界调查。”
倒是挺忙。
司琅不欲多听多问,见乾牧还有其它的事要和宋珩说,略为敷衍地点了点头便往帐外走,这回宋珩没再喊住她,倒是司琅半途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宋珩。”她复又回头,“你为何没有成亲?”
她没再问他究竟是否成亲,其实心中已对他说的话信了十之八九。
只是他曾经身有婚约,也成功历过情劫,为何回了仙界,却没有与那琉汐成亲?
本只是来禀告公事的乾牧,闻言当即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自家将军和连塘郡主什么时候竟熟识到可以问这种问题的地步了……他这几天难道错过了什么?
乾牧站在一旁不敢插话,小心翼翼地在这二人之间来回巡视。
“其实,我还有些许疑问想请问郡主。”
宋珩面上浮现几分或真或假的探问:“郡主既说我们曾经交恶,且又从未来过仙界,那是如何知道,我曾身有婚约且要成亲一事?”
他顿了顿:“还是说其实我与郡主并未交恶,亦或是郡主……曾经来过仙界?”
司琅:“……”
谎言摇摇欲坠,司琅哪还敢再补上一刀。没想到这家伙心思如此敏锐,尽钻些漏洞想要套话。
“你想多了。”说多错多,掩饰的最好方式便是沉默。
她别开脸,迈步踏出军帐:“你既不想回答,本郡主也绝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