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琅看来这场口诛笔伐与闹剧几乎无二差别,她虽未舌战群雄,但也觉身心俱疲,回了王府后直接倒头就睡,完全忘记身后还跟着她那位少有回府的父王大人。
不过司燚早就习惯她这时而刻意为之的忽视,见状不置一词,好似并不生气,任她自行将殿门紧闭,拉远二人本就不近的距离。
作为如今魔界魔帝唯一的胞弟,司燚所担重责可想而知。魔界于内于外事物之多,他除却需拟良计,还得果决施行,这处王府之于他,倒比不得四海蛮荒让他熟悉,有时踏足此地,倒有种恍惚感觉,仿佛这里只是他偶尔落脚的某一栖息居所。
停留一刻,便还要远行。
文竹和武竹在此之前没有收到任何司燚要回府的消息。今晨见魔兵将司琅带走,便惴惴不安地在王府里等待,没成想不过一个时辰人就毫发无损地回来,还买一赠一般捎带回了另一个人。
面对这位魔君大人,文竹和武竹无一例外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虽他从未因为郡主犯错而连带责罚他们,但不知为何只要看着那张严肃沉穆的脸,文竹和武竹二人就没法顺当地捋直舌头。
如同以往每次面见司燚魔君,答过他几句有关郡主日常生活的问话后,文竹和武竹就如蒙大赦般解脱,拍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从殿内慌忙逃出。
真是着实可怕!
这一觉司琅睡了很久,足足躺到第二天清晨才起床,窗外脆生生的鸟鸣悦耳动听,扫得她心内一片酥痒宁和。
推开殿门,外头是早早就候着的二人,一左一右宛若看门神仙,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站着。
司琅扯了扯嘴:“做什么呢?站这么直。”
小武竹闻声可怜巴巴地瞅了过来:“郡主……”
司琅对他的撒娇不为所动:“文竹,你说。”
武竹:“……”
文竹看了眼自己更加委屈的阿弟,抿唇憋住了笑,答道:“郡主,魔君大人让你醒了后去凉亭找他。”
司琅对此毫不惊讶,甚至早有猜测。
“是吗?”她撇了撇嘴,耸肩:“那走吧。”
司琅尚小之时,王府内只有莲花清池,还未见凉亭身影。这座凉亭,乃是她后来为乘凉观景特意所造,建时也并未通知司燚。
只有一日司燚办完事务从魔宫内抽空回府,看见这凉亭才知道司琅这番擅作主张。但他并未责骂,亦没表示出喜爱,只在后来偶尔回府时,会在凉亭内坐上片刻,望着莲花池一语不发。
每每都是如此,这回亦无不同。
司琅站在凉亭外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踏上台阶,开口:“父王。”
司燚闻声转过头来,面容尚有一瞬还沉浸在默然之中,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睡饱了?”
司琅轻哼:“没饱。东西都没来得及吃就被你召来训话,哪里能饱?”
“训话?”司燚道,“我何时说要训你?”
“没有吗?”司琅可没忘记,“那昨日在魔宫对我大吼大叫的是谁。”
“脑瓜子不长记性,只知道拿来记仇。”司燚瞧她一眼,转而对文竹吩咐,“去拿点吃的来。”
文竹:“是。”
司琅瞧着文竹越走越远的身影,抱着手臂与司燚对峙片刻,最后终是她先没了耐心:“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么个事务缠身十几年难见一面的父王,司琅不觉得他会单纯为看她一眼就千里迢迢赶回,也不觉得他等待一夜就只想要对她嘘寒问暖。
她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她一样。
司燚正是在等她开口。
“你和那仙界宋珩,是什么关系?”
意料之中的问题。
司琅勾起唇角,略带嘲讽:“你想要什么答案?不如直接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胡闹!”司燚斥道,“这事岂能当做玩笑?”
“谁有闲工夫和你开玩笑?”这人毫无幽默细胞,再瞎说胡掰的话他都能当真,司琅没闲情逸致和他绕弯子,道,“我与他没有关系。”
司燚显然存有疑虑:“若真是如此,他昨日为何会帮你说话?”
“他不是帮我说话,而是陈述事实。”司琅轻嗤,“那么明显的陷害手段,恐怕只有蠢货才看不出来。”
被含沙射影贬低了一番的司燚魔君脸色黑如锅底,他沉着浓黑的长眉,极为严肃地看着司琅:“你既说与他没有关系,那么先前在人界的行为又是因为什么?”
“那个数次在你手中丧命的凡人,依我所知,他正是宋珩在人界的历劫之身。”
对于司燚也知道此事,司琅并无太多惊讶,毕竟先前已接受过司御的质询,她算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司琅面不改色:“他在人界历劫时招惹了我,我报复回去,不行吗?”
“招惹?”司燚冷哼,“他最多招惹你一次,你却世世取他性命。说这种拙劣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了就是真话,不信自然就是假话。”司琅无谓耸肩,“随你。”
只饶是装得再真,司燚也不会轻易被蒙骗。他虽知自己女儿蛮横胡闹,但也相信她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区区一个凡人,哪能真的招惹到她?便算是真的招惹了,又凭什么让她世世追着不放?
他不信她说的话。
但也不欲再追问。
凉亭内微风轻拂,荡起花香阵阵,二人离得不远,但也绝非有多相近。
沉默之后,司燚开口:“你与那宋珩的事,既不想说,我也不多问,但有些道理你该明白。魔帝不欲与仙界结怨,天帝自也想维持两界和平。仙魔二界谁都不愿打破平衡,因为战争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你想象不到的惨痛。”
“你可以小打小闹,任性蛮横,但凡事总要学会张弛有度、适可而止,以免被背后的有心之人利用。”司燚顿了顿,深邃凝肃的双目看着她,“阿琅,我如此说,你听明白了吗?”
司琅闻言眼睫轻垂,方才的不满和较劲瞬间散了一般。抿着唇不看他,只盯着凉亭一处角落,应道:“啰嗦,知道了。”
司燚未在王府里多作停留,该说的说完之后,隔日便早早入了魔宫。司琅醒时已不见他人影,府里又只剩下了她和文竹武竹姐弟二人。
司琅对他的来去匆匆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连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照旧自过自活,乐得逍遥。
在凉亭吃过东西之后,她捏了一把鱼食,趴在雕栏处给池中的鱼儿喂食。
今日鱼儿不知为何格外兴奋,频繁地跃出池面,溅起的水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粒粒透明的珍珠,璀璨且明艳。
喂过鱼儿之后,司琅闭目在凉亭中静坐。但不知为何,今日天气虽好,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清风,紧闭的漆黑双目里,摸索不到一丝凉意。
她怔怔地睁开双眼。
眼前青山绿水依旧,云雾飘荡未息,但周围却好似少了分熟悉气息,不再萦绕于她鼻间。
司琅看向了北面那处偏殿。
真是安静又干净,仿佛从来就没有谁曾来过。
收回视线,司琅起身,往芳沅林的方向而去。
今日司琅到时大花已经沐浴完毕,早早就趴在石桌旁的空地上等待着她。她一现身,大花顿时双眼澄亮,低低叫了一声就朝她扑来。
司琅轻笑一声看它撒娇,伸手搂住大花毛茸茸的脖子,揉了几许,惹得它更加兴奋,顶着脑袋也要往她的脖颈处钻。
司琅被弄得痒了,边往后躲边拍拍大花的脑袋:“好了,别闹了。站好。”
大花虽不满足,但还是听话地退开几步,皱着鼻头耷拉着脑袋乖乖站好。
司琅摸摸它的耳朵:“今天有点累,咱们休息会儿。”
往常来时司琅都会陪大花用法术过过招,或玩球或戏水,选的皆是大花喜欢的。
可今日司琅着实没有心情,坐在石桌边后就沉默下来。一身墨色□□将她紧紧笼罩,只独留白皙面庞遥遥望着山下光景。她周身仿佛也被这层黑色浸染,渐渐流散出清冷淡漠的气息。
大花见司琅这个样子,感同身受般呜咽了几声,而后缓缓在她身边趴下,用细长且温热的尾巴来回抚摸着她低垂的脑袋。
就这么安静待了许久,司琅出神的思绪渐渐收回。她动了动被压得有些酸的胳膊,低落的心情算是减缓了不少。
大花见司琅终于起身,高兴地睁大眼睛,叫了两声后竖起耳朵,作势又要往她怀里扑。
司琅连忙阻止:“不许乱动!乖乖趴着。”
大花:“……”
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就黯了下去,大花再次耷拉下耳朵,趴在她身边无精打采。
耳朵如此一张一合,明媚日光下,不难看见其中掩藏的那颗璀璨花珠。司琅盯着那颗水蓝色的珠子瞧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大花。”
大花听见司琅唤它,没有起身,动了动耳朵当做回应。
司琅也不介意它的“冷淡”,指尖抚过它耳旁那颗冰凉花珠:“你知道铸成这花珠的灵花,是谁给你摘的吗?”
大花好似来了点兴趣,稍稍抬起脑袋瞅她。
司琅笑了笑:“你肯定不想知道。”
大花眉毛上扬,好奇心肉眼可见地上涨。
司琅顿了片刻,坦言:“就是那个差点让你没了尾巴的仙界将军。”
大花初时还有点懵,反应过来后眼睛顿时睁得浑圆,两只耳朵直尖尖地竖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卷着尾巴缩着身体,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
司琅被它的模样逗乐,好笑地问道:“你怕他?”
大花自然要维持自己作为神兽的尊严,坚决地摇了摇脑袋。
“那你干嘛这副模样?”
大花愣了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比嘴上诚实。它愤怒地哼了一声,伸长尾巴又恢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
司琅没有戳穿大花,只拍了拍它的脑袋,道:“不用怕他,他是好人。”
大花狐疑地转着眼珠。
司琅见状,挑眉:“不信?”
大花轻哼。
“不信啊——”司琅捏了捏指头,瞅着大花勾唇一笑,“那就把你耳朵上的冰晶花珠还给我。”
“……”大花瞬间惊恐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