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勉强算是与宋珩“和解”之后,司琅就离开了连塘王府。她没带文竹和武竹姐弟,只身一人住进了无左的梵无宫。
无左魔君对司琅这不请自来的举动甚是不满,头一天晾了她许久,司琅也不在意,一个人乐得逍遥,将梵无宫从头逛到尾,最后睡在了他小院中的碧石凉床上。
虽司琅体质不弱少有病痛,但无左仍是看不下去,第二日就跟她妥协,着人收拾了下偏殿,让她住了进去。
司琅心中暗笑,面上也不加掩饰,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入住偏殿,好似完全将他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王府。
无左见怪不怪,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除了偶尔守护下自己的美酒,其余时候都任由她自我放纵。
一转眼,司琅便在这梵无宫内住了半月时间。
无左对她何其了解,知道她不过是如鸵鸟般想找个藏身之处,而恰好他这又安静舒适,来了便不愿走,只想将这一月时间当做一日浑噩度完。
先前他都闭口不提,多数原因是顾及她的心情,眼下却见她乐不思蜀,那大概是郁闷有所缓解吧。
“这酒如何?”无左倚着藤椅,悠悠询问。
司琅品了口这今日新到的美酒,酒香极为浓厚,于是便连连啧声:“不错!”
“自是不错。”无左笑,“此酒名唤千远,乃是取弥垠山果泉泉水酿制而成,耗时百年,昨日方出,今日我便拿来与你品尝了。”
“那好,便看在你如此仗义的份上,今日这酒,你七我三,我就不与你争了。”
“无需争夺。”无左道,“你若想喝,今夜入魔宫,那里此酒甚多。”
司琅闻言,品酒的动作一顿,恍然想起,弥垠山的开山贺宴还未结束,这果泉酿制百年的千远一出,自是要在魔宫贺宴内一展真容。
不过……
这事若是由她自己想起,那便不算什么,但从面前这人口中说出,那便是绝对的不怀好意。
司琅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魔宫贺宴我不会去的。”
“我可有说让你去?”无左耸肩,“不过随口一提。”
司琅冷笑。
他能是随口一提才是有鬼,他以为她不知道他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无左浅酌口酒,喟叹一声,就闲闲开口:“哎呀,这还有半月,贺宴便结束了,那时众人去,酒肉散,不知会是何荒凉景象啊。”
司琅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喝着酒。
无左轻笑,又与司琅默坐许久,最后终是放下酒觥,出言询问:“当真不去?”
司琅白他一眼,冷冷丢下二字:“不去。”
司琅铁了心不再去魔宫贺宴,无左却念着美酒千远,想去顺带一些回来,司琅恨不得他离得远一些,三两句就直接将他打发走了。
司琅不畏寒冷,喝过酒后,便直接躺在碧石凉床上小憩,她本没有什么睡意,但酒喝得多了,又沾上床,不知不觉中竟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片空白,司琅醒来时天仍黑着,看样子她并未睡着多久。
她缓缓起身,靠坐在凉床床头,没过多久,便听不远处有脚步声来,无左自黑暗中现身,折扇一挥,桌上顿时多了好几坛千远。
司琅见状挑眉:“呦,真去贺宴上顺酒了?”
“如此美酒,怎可错过?”
“确实不可错过。”司琅边点着头边起身,理所当然道,“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千远——我要一半。”
无左思量片刻:“行吧。”
司琅盯着无左略显为难的样子,眯眼观望半晌,忽然冷笑:“还藏了多少?”
“什么?”
“我说这千远,你还藏了多少没拿出来?”
无左疑惑:“怎会?已经全在这桌上了。”
司琅才不相信无左的鬼话。这人爱酒如命,她刚刚狮子大开口要拿走一半,他却只摆出了为难但不介意的表情,显然是自己早就留有后手。
“别装了,如实交代。”司琅威胁,“再不拿出来,我便将这梵无宫中你的珍藏全数拿走。”
无左脑门一痛,再装不下去,只得认命将剩余半数千远全部拿出。
司琅得意哼笑:“鉴于你妄图耍计欺瞒,那这些酒嘛,便我七你三好了。”
无左:“……依我看,还是有商量余地的。”
司琅拒绝:“并无。”
无左着实无奈,再如何爱酒,碰上此等“霸王”之人,也只能沦落到眼巴巴的地步。司琅并不跟他客气,看样子似乎真要划个分界线,将归属权弄得明明白白。
正当无左惋惜千远之际,空中忽然窜上一束极亮的光,映着月光,红中泛白,在这漆黑的夜里尤为异样。
他不由自主地凝起双眉:“司琅。”
无左少有这么严肃唤她名字的时候,司琅微微一愣,抬头看他,却见他望着远空某处,便停了动作,也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处亮光越来越盛,如同炽烈的火球在天空炸燃,很快,便有灰蒙的烟雾袅袅而升。
无左望着那抹浓烟,声音顿沉:“是火光。”
司琅怔怔看着,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无左辨认着方位:“魔宫以南?”他顿了顿,稍有惊讶,“竟是连塘地界?”
话音刚落,只听身侧一声轻响,司琅踏出一步,□□化为黑气,顺着夜风,迅速向南飞去。
无左望着司琅匆忙消失的身影,又看了眼那道冲天的火光,轻叹一声,垂首望着一桌酒坛,幽幽感慨:“千山之远,也阻隔不住担忧的心啊……”
那冲天刺目的亮光确实如无左所说,是道火光。司琅赶到之时,火势已经蔓延开了。而这燃火的地点不是别处,恰恰好就是连塘王府。
文竹和武竹站在火势还未波及到的凉亭内,一见到司琅,就赶忙上前:“郡主!”
司琅簇紧眉头:“怎么回事?哪里起火了?”
文竹道:“尚还不知起火的源头,只知东面那处的偏殿全都被火包围了。”
东面偏殿……那不是……
司琅望着前方赤红的火光,问道:“宋珩呢?”
文竹一滞:“宋将军……好像没有见到……”
司琅一咬牙,边往前走边冷声道:“你们俩在这里等着!”
文竹看出司琅意图,想要拉住她:“郡主!危险……”
但伸出的手不过堪堪碰到司琅衣袖,只一瞬间文竹便见自家郡主化为魔气,钻入了漫天炽热的火焰之中。
火势很大,且热气灼烧地几乎令人睁不开眼,司琅凝出水障,略微艰难地在火地里穿梭。
东面的几处偏殿都被火焰包围,殿门与房檐已有烧焦的痕迹,断裂的房梁和墙垣横七竖八,结合着烟雾让司琅快要辨认不清方向。
好不容易寻到了宋珩居住的那处偏殿,却见殿门外已是半堵,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热无比,阵阵热浪将司琅隔绝在外。
她自然不会就此作罢。
凝神施法,司琅唤出水诀企图扑灭殿门外的火焰,但水诀刚刚施出,便在转眼间被火焰吞噬。
司琅惊诧不已:“邪火?”
火焰难灭,想要找人,便只能硬着头皮。司琅狠狠咬牙,维持着水障,一掌将殿门外的断梁劈开,踏着烈火便冲了进去。
虽她速度够快,但毕竟遇上邪火,水障被烧透半边,她的脚底也一阵火辣疼痛。
司琅忍着痛意将水障修复,不浪费一点时间,迅速环顾四周,但烟雾太浓,殿中也没有亮灯,她找不见人,只能高声喊道:“宋珩!宋珩!”
无人回应。
整个东面偏殿全数起火,司琅来的途中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如果宋珩不是在起火前就离开了这里,那么便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出来。
如此火势,滚滚浓烟,若真是被困殿中没有出来,那他就很有可能……
司琅打断脑中的想法,暗示自己应该停止臆想,但面色却泄露了心境的慌张。她青着一张脸,眼中尽是热浪滚滚的火焰。
很快,司琅便下定决心有了动作。
内殿离她此处还差些许距离,要想进去,便还需跨越几处燃火的断梁,司琅不确定自己的水障还能撑得了多久,但她很清楚,此时要她转身离开——那绝无可能。
司琅凝法加固水障,另一手结起魔气,目光扫视着前方断梁,想要搜寻出一处最易攻破和进入的地方。
很快她便锁定了目标,掌中魔气澎湃,她眉眼一沉,毫不犹豫地抬手攻去。
“连塘郡主。”
魔气还未出掌,就在半空中被人握住拦下,宋珩长指蕴着暖意,轻轻扣住司琅腕间失衡的跳动。
她愣住,转头对上宋珩漆黑的双眼。
他的眸中同样映着火光,赤亮和幽黑一时交错,望着司琅的眼神有些复杂,但又好似只有疑惑。他问:“为何闯进这里?”
司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问:“受伤了吗?”
宋珩眼神微变,沉默几秒:“并未。”
他说没有受伤,司琅自然相信。这个人没有在她面前逞强的必要。
不知是找到了人,还是知道了他没有受伤,司琅绷着的神经松了几分,后知后觉才开始思考眼前境况。
但宋珩显然比她头脑清醒,道:“我们需尽快离开这里。”
司琅想起方才失灵的水诀,提醒宋珩:“此乃邪火。”
宋珩并不意外:“我知道。”
上古之时,魔界与妖界相战,曾以一术法燃火将妖界万顷土地烧成灰烬,一夜间令其生灵涂炭,千年不生一株草木。
而此术法所燃之火,以水难灭,以沙难掩,故称邪火。
妖魔两界此一战,他界皆有所闻,宋珩看过古书,晓得邪火为何。
也自有方法,逃离这被邪火包围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