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的世界终于安静,昏暗的地域更加漆黑。司琅醒来的时候,瞢暗之境已沉入黑夜,她眼前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在不远处那团燃烧的篝火中。
她睁着尚还迷糊不清的双眼,手肘抵地缓缓坐了起来,动作不大,但随之而来的是后脑和肩背的烧痛,司琅皱眉,动了一下脖子,视线下转,才发现自己躺着的下方铺着一件银甲。
她蓦地一愣,捏住银甲一角抬头观望,篝火将这一方角落映得明亮,土石地上拉开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宋珩与司琅隔着一段距离,听见她的动静,转头看过来:“醒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在这寂静的荒漠地内无比清晰。司琅看向他,那双眼中跳动着火焰的光芒,漆黑中带着点点澄亮,她默了一瞬,才答:“嗯。”
而后又道:“多谢你的银甲。”
说罢挪动身体,要将铺着的银甲抽起。
宋珩见状,拦住她:“你用着吧,不必着急还我。”
司琅没有说话,径直站了起来,将那件银甲拿在手中,甩净尘土后递还给宋珩。
宋珩隔着篝火看见她伸来的莹白手腕,似是没料到司琅竟这么坚决,微微一顿,才伸手接过。
司琅扫视一圈四周,眼前所能及的所有景物都与昏迷前她在瞢暗之境内看见的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这里的时间从白日变为了黑夜。
甚至那令人退拒躲闪的巨大罅隙,此时都完全消失不见。地面完整无缺,仿佛刚刚的震荡和断裂从来没有出现过。
司琅皱眉询问:“怎么回事?”
宋珩没有重新穿上银甲,只将它放在一旁的岩石上,闻声回应:“这里约莫,是瞢暗之境的另一面。”
“另一面?”
宋珩点头:“不错。日与夜,为瞢暗之境的双面,只是在这里,日夜并非只是单纯的光线变化,还伴随着境地的翻转。”
司琅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哂笑:“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变化一次日夜,就得经受一遍此境的翻转?”她冷哼道,“这妖王还真是会玩。他人来此,还未进入他王族地界呢,就得先被这里的巨石给砸死。”
宋珩对司琅的嘲讽不置一词,背靠岩石站着,淡淡一笑,问她:“伤口好些了吗?”
司琅对宋珩的话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竟看出自己受伤了。但受伤归受伤,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司琅没有否认,答道:“无碍,小伤。”
皮肉伤对于他们魔族之人来说确实不算大事,司琅的愈合能力极强,便是再深的伤口,不过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后脑和肩背的伤口虽有灼烧痛感,但司琅清楚,那是愈合的前兆反应。大概再过几个时辰,划破的伤口就会自行痊愈了。
宋珩见司琅面色如常,确实没有受伤或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惨白不适,于是便颔首没再多问。
司琅却看向他:“你呢?受伤了吗?”
火焰不断跳跃,将两人的面容照的时明时暗。司琅看着宋珩,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起此境倾倒之时,他在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
没有笑意,却带着柔和,看似平易近人,但也暗藏凝肃。
而此时再次看他,他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温和,轻轻笑着,回答她的问题:“我并无受伤。”
司琅犹疑。
当时情况,她的魔障都已破裂,此人不但维持着结界,还能够分出心神来救她。现在看来,他确实像是没有受伤,也并未对她撒谎。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人……
恐怕并不简单。
司琅虽对宋珩存疑,但对他其实并无多少敌意。虽有偷袭一事在先,但真正动手之人并非是他,更何况之后再见,他也屡次救她,并无害她之意。
宋珩并未再询问她是否要一起同行,但俨然现下也不打算再去哪里。瞢暗之境已入黑夜,不论随时随地都可能误中的幻术,便是这天色都已不适合再继续行路。
司琅不是愚蠢的人,她知道,现在不是寻找冰晶藤棘的好时间。
于是二人便像真的有了默契般,谁也不提要走,邻着篝火,倚靠背后巨大的岩石而坐。
司琅听着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响声,瞥了眼其中飞溅而出的木屑,有些好奇:“这燃火的木材,你是哪里找到的?”
宋珩看了一眼燃着的篝火,转头勾唇轻笑:“这木柴……乃是蒙郡主你相送。”
司琅挑眉:“我?”
“不错。”宋珩嘴角笑意更重,“上好的羽箭,用来燃火,着实可惜了些。”
司琅听他所言,顿时恍然。
原来这家伙,竟是将她当时射向邵云锡的三支羽箭,用来做这生火的木材了。
司琅觉得好笑,莫名也扯起嘴角,眯眼看向宋珩,语气故作不善:“你可知那羽箭是何物?竟当普通的木材拿来生火?”
“略有耳闻。”宋珩道,“风雷弓的伴生之物——风雷羽箭。可破石穿空,定魂摄神。”
司琅微讶:“我魔界武器,你怎会了解如此清楚?”
宋珩淡笑:“不算清楚,知晓一二罢了。”
司琅轻哼。
若他只知风雷羽箭是风雷弓的伴生之物,或许她还不至于有何讶异,但他竟连风雷羽箭可定魂摄神都知道,恐怕他的了解,早已不是“知晓一二”这么简单了。
司琅脑中思绪千回百转,盯着面前篝火,突然想起他接下她三支羽箭时所出的那把长戟,这才后知后觉,有所想法。
风雷羽箭异常坚硬,乃是整个魔界最为锐利的武器之一,破石穿空不在话下,可当时这人不过一把长戟,枪尖一挑就将风雷羽箭的力道化为乌有。如此,若不是这人法力极强,那么必定是那把长戟有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司琅睨向宋珩,微微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开口:“你当时拦下羽箭的长戟,可否无私拿出,让本郡主‘知晓一二’?”
本是略带傲慢的语气,但宋珩听了却丝毫不恼,反倒低低笑出声来,他微挑眼尾,看向司琅:“‘无私’?”
司琅不为所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宋珩复又垂眸勾着唇角,手中已然捻起了法诀,语气内笑意盈盈:“既这样说,那我便做一回这无私之人吧。”
语罢长指一握,手心骤然显出一把长戟,枪尖锐利凌肃,柄身泛着银白亮光,毫无裂痕瑕疵,粗看惊艳,细看更觉灵力缠绕,锋芒毕露。
司琅不过看了两眼,就已隐约察出。此武器绝不简单,面前这人,恐怕也不是普通的仙界兵将。
她不动声色地收敛思绪,目光停留在长戟的月牙形锋刃上:“它唤何名?”
宋珩答:“斩灵戟。”
司琅意料之中地未曾听过。
她生在连塘王府,对他界接触甚少。虽自由散漫,常惹是生非,但通常只在魔界之内,就算恶名远扬,也不过是他人听过她的名讳,她却对别人根本一无所知。藏书阁内的兵书与六界史,她从未翻开过一页,就是再厉害的武器摆在她的面前,她或许都未必认得出来。
司琅此时才有了念头:平时真是该多读点书啊!
“可要再细看?”宋珩出声。
司琅扫了眼斩灵戟,视线从他骨节分明的长指上掠过,而后转了回来,淡淡答:“不必。”
宋珩自不强求,淡淡一笑,将斩灵戟收回。
眼前少了那耀眼的银白亮光,司琅望着篝火,总感觉有残影闪过。她闭了闭眼,听觉更加敏锐,火红焰火燃着木屑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宋珩未再说话,司琅就这么闭着眼睛。
在这瞢暗之境内,昼夜与外界不同,司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又是否到了睡觉时间,只是此时面对黑暗,她唯一想做的,唯有闭目休憩。
司琅睡眠不深,又因为身处异地,不可能完全放松。只不过周遭除却细微的响动外,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安静,她不想睁开眼睛,半靠在岩石上,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依旧黑沉,眼前火光仍然跳跃,只是司琅感觉敏锐,饶是初醒,也能觉察到现在这里的温度,比她刚才睡前低了不少。
看来这瞢暗之境不仅会变幻昼夜,连白日与夜间的温度变化也能模仿。
司琅并不是非常畏冷,况且面前还有这一团篝火,便是温度低了,对她的影响也并不大。
她稍稍坐正,往刚才宋珩坐着的地方看去,可瞧了一眼,那处除了还搭在岩石上的银甲,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司琅不觉得宋珩会就此消失不见,毕竟他的银甲还没有带走,只是不知道他在这深夜去了哪里,心里正要升出猜测,就见他从远处的阴影内慢慢走近现身。
他没有穿着银甲,身上不过一件简单白衣,若换他人,或许看去会略显单薄,但在宋珩身上,却瞧不出一点羸弱。
司琅没有出声,偏着头半阖眼瞥向宋珩,宋珩并未看她,一路走至他放着银甲的那块岩石,之后就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静默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