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锦如同雕像似的杵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外套穿好,又把从书包里掉出来的书本收好。
再抬头时,眼圈泛红,但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她没那个精力。
晚上起了风,周云锦压着帽子站在巷子口的水果铺前踌躇不决,她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水果铺的阿元妈刚卖了几斤水果收了账,看到外面的周云锦一副失神的样子就喊了她一声:“小云锦?放学没回家?快进来,外面风大。”
周云锦拽着外套的帽子低头走进店里,她不看人也不说话。阿元妈等送走客人从自家贩卖机里取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小云锦,不舒服吗?”
“没,没有。”
周云锦一开口声音细弱沙哑,吓了阿元妈一跳,忙上前去摘掉她的帽子,赫然看见她被纱布包住的头,顿时傻眼:“这……怎么搞得?你爸又喝酒了?”
周文斌酗酒又爱动手,街坊邻居早都习惯了。周云锦挨打也是家常便饭,她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周云锦厚着脸皮问道:“我头有点儿疼,能在店里躺会儿吗?”
“去吧去吧,去睡会。”阿元妈拿了两个橘子塞给周云锦,扶着她来到后面的小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房间,平时用来存放货物,角落里摆了一张行军床供临时休息用。周云锦不是第一次躲过来了,阿元妈也没当她是外人。
关了小仓库的门,周云锦瘫在小床上,脑子里一团混乱。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然后抱着那俩橘子很快昏睡过去。
白鸿泉亲自约陈牧雷吃午饭,但陈牧雷到了约定的地点,迟迟不见白鸿泉出现。
服务员把陈牧雷带去一个茶室,留下一句“稍安勿躁”,而陈牧雷这一坐就是一下午,喝了一肚子茶水,白鸿泉还是不见人影。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陈牧雷坐直身子。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看清那人是谁后,陈牧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赵令宇笑眯眯地进来,在陈牧雷对面落座,“喝了这么多茶,也没能给你降降火气?”
陈牧雷枕着手背仰头靠在椅子上,脸色都是黑的,一肚子火气没处发: “不多不少,六个小时,老大什么情况?”
“他临时有事,不来了。”
“临时?”陈牧雷都快气笑了,“我等了六个小时,他现在让你来跟我说‘临时’有事?”
的确离谱,赵令宇也跟着他笑了笑:“说过你多少次,你这急性子得改改,老陈才走没多久,有多少眼睛盯着你,心里没数吗?”
“他们愿意盯就盯,关我什么事?”陈牧雷不屑一顾,“老大这样可有点不地道了,老陈是老陈,我是我,老陈都入土了,陈家从我这儿已经另起灶了。老大要是不信任我,何必叫我过来?既然把我叫过来了,还一直避而不见又是几个意思?玩我呢?”
“说白了么,就是杀杀你的气焰,”赵令宇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你是真不觉得自己很嚣张。”
“我嚣张了吗?我气焰烧到谁了?”陈牧雷反问,“我一直就这脾气。”
赵令宇低头喝茶,看似无意地哼了哼:“都快烧到我头上来了。”
这是一句暗示,陈牧雷的眼睛在墨镜后面一眯。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陈牧雷摘了墨镜,上身前倾,挪开面前那盏精致的小茶杯,直视他的眼睛,似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赵令宇,你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赵令宇不含糊,开门见山:“公司有个人出事了,先前老陈刚走,我不想在那个关头问你。”
“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我想问的,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什么人,我认识?”
“邱刚,以前你应该和他碰过面,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老陈。”
“……”
又是一阵安静。
陈牧雷故作很认真地回想了一番,似笑非笑地问赵令宇:“且不说我到底记不记得这个人,有一点我没明白,为什么邱刚出事了,你会认为是我干的?他做了什么非要我亲自动手的事情吗?”
没想到被陈牧雷反将一军,赵令宇倒茶的动作一顿。
短暂地沉默过后,赵令宇轻啜一口清茶,眼底恢复清明:“怎么,真火了?”
陈牧雷重新戴好墨镜敛下眼中的锋芒,起身要走人的样子:“不敢,老陈都得给你几分面子,我有什么资格冲你发火?真要按照规矩来,你都是我叔辈的,怎么也得尊重你不是?”
“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邱刚到现在都没出院呢,他媳妇找我闹了好几次,人家之前跟着老陈干得好好的,才跟我几天就出了这个事,我不得搞清楚是冲着我来的还是他的私人恩怨?”赵令宇也跟着他起身。
“有道理,我错怪你了。”陈牧雷煞有介事且理解地点点头,但是说出来的话依旧分毫不让,“你就当是我干的,是我冲你去的。”
“怀疑你的不是我,还想不明白吗?”赵令宇怼了他一拳,“谁都说是我惯着你,以前老大就没少说我,这么大事我找你问几句有毛病吗?”
陈牧雷当然知道是白鸿泉的意思,但他没忘了赵令宇也是和白鸿泉拜过把子的人。
“别跟我来劲,到底是谁干的我再查就是了。你要是真是冲着我,以你的个性就直接找上我了,我还不了解你?”赵令宇勾着他的肩往外走,“不提这个了,我们换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去。”
赵令宇是个人精,三两句话给了彼此台阶下,还堵了陈牧雷的嘴。
“没胃口。”陈牧雷爱答不理地把他胳膊拿开。
“你别跟个小媳妇似的跟我较劲,老大那儿我去说说,甭着急。”赵令宇笑着上前再次勾住他的肩,死活没再让他甩开自己。
两人各开各的车来到一家私房菜馆,位于城西的某个巷口。能供就餐客人停车的车位有限,此时车位已满。
陈牧雷没有耐心等着里面空出车位,直接把车停在外面一家铺子后身再步行过去。这个私家菜馆没有高档的装修和陈设,环境幽静古朴,地方不算大,最多能容纳七八桌客人罢了,只有一个包间,已经被人占了。
“你哪儿找的这么个地方,不嫌憋屈啊?”陈牧雷指指这个房子过低的层高,以他们两人的身高来说,不虚低着头走路都害怕撞着脑袋。
“嫌,”赵令宇选好菜品,他知道陈牧雷的口味喜好,用不着问他,“但味道好。”
周围就餐的大多都是小情侣,整个店的气氛也是以暧昧浪漫为主,只有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座位旁边的墙上贴满了情侣就餐时的合照和告白便签,陈牧雷随手扯了两张心形便签看一眼,被上面肉麻矫情的句子恶心的够呛,往他面前一扔:“如果知道是这种地方,打死我都不跟你过来。”
赵令宇笑出声,把便签又贴回墙上:“别那么着急否定,这里师傅做的东西味道真的不错。”
陈牧雷原本在研究酒单,忽然抬起头问:“你来过?和谁?女人?”
赵令宇淡淡应了一声,居然没否认。
“真是女人?”陈牧雷眼睛都亮了,对赵令宇的感情生活十分好奇,毕竟他不是私生活混乱的人,与人交往十分慎重,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没从他嘴里听过几回女人的名字。
“废话,我性取向明摆着的,不像你。”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就喜欢男人?”陈牧雷甩过去一个白眼,“我只是觉得女人麻烦。”
“是吗?女人麻烦,小女孩就不麻烦?”
又是试探,陈牧雷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是女的就麻烦,不分年纪。”
赵令宇瞥一眼他右手背那道已经变淡的疤,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一个人:“白蕊之后,你是不是一个女人都没找?”
陈牧雷仿佛没听见,还在研究酒单,赵令宇继续说:“白蕊也一样,单身到现在,老大能不气你?自己的掌上明珠简直就像在给你守活寡——”
“你是要请我吃饭还是恶心我?”陈牧雷把酒单一放,车钥匙都拿起来了,做好了随时要闪人的准备。
赵令宇立即住口:“吃饭。”
刚好服务生上了一道菜,缓解了紧张的气氛:“两位喝酒吗?”
“不喝。”
“喝。”
说喝的人是陈牧雷,赵令宇提醒他:“开车来的,别忘了。”
“要这个。”陈牧雷向服务生点了点酒单上的一栏,转而又对赵令宇说:“让人来接你不就得了。”
赵令宇知道他在指谁,摇头失笑。
上菜的速度很快,两个人点了几道菜转眼间已经上齐了,果然如赵令宇所言,连一道最不起眼的野菜的味道都给人惊喜。
陈牧雷是个糙人,有酒有肉就能忘了被白鸿泉涮了几道的郁闷。
他们聊到很晚,直到馆子打烊,只剩他们最后一桌客人。
不知多少酒下肚,两人眼底都有着浓浓醉意,但是醉意也只在眼底,都是海量的人,互不拆穿罢了。
夜很深了,原本热闹的巷口已经没了人。在陈牧雷的无耻要求下,赵令宇还是打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在等人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赵令宇车前抽烟,小凉风一吹,人也清醒了很多。
赵令宇忽然就问了一句:“我觉得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公司里的事你沾手多了,日后不好洗。”
“你是喝多了还是有病?”陈牧雷伸手摸他的额头,被他甩开。
赵令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道白雾:“牧雷,你从来没想过趁着老陈走了,洗白不干了?”
“那我干什么去?我打从几岁开始就已经蹚了这个浑水,一次和百次有区别吗?”陈牧雷好笑地看着赵令宇,“你和我都一样,我们不是白政,从沾手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陈牧雷语带双关,但赵令宇自然不懂更深一层的意思。
赵令宇叼着烟,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你说得对,就算你能洗,我也洗不了,当初老大立下过规矩,没人敢撤,撤就是背叛,就是死。”
陈牧雷敛下笑意,眼底暗潮汹涌,他知道不管赵令宇最后这句话是不是故意对自己说的,那都是在敲打他,是一种警告。
一辆出租车停在马路对面,从车上下来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向赵令宇挥挥手并小跑过来。
等那女人离近些,陈牧雷暗中打量那姑娘,的确是会来这种小资浪漫的地方吃东西的那种女人。他用肩碰了碰赵令宇:“货不错。”
赵令宇掐了烟,起身冲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抱歉,这么晚还叫你出来。”
沈听十分乖巧,背着小手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也麻烦过你好几次,终于有机会还你人情。”
一听就知道这个“小乖巧”对赵令宇可不仅限于好感,一双眼睛写满了喜欢。
陈牧雷低声问赵令宇:“她喜欢斯文败类这一类型的男人?”
赵令宇脸色未改,猛地肘击他胸口,陈牧雷没防备,闷声吃痛。
沈听没听清陈牧雷的话,歪头看他:“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赵令宇回头去看陈牧雷,送来一个眼神:你还不走?
陈牧雷本来也没想久留,长腿一伸从他车头下来,拍拍赵令宇的肩:“走了。”
沈听看着陈牧雷的背影消失,先前脸上乖巧可爱的表情也跟着消失,对赵令宇多了几分恭敬:“你朋友好像不喜欢我。”
赵令宇故意笑着问:“你需要他喜欢你?这可难倒我了。”
沈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再不敢问这种问题:“那个……需要我跟着他吗?”
“不用。”赵令宇打开车门,“开车先送我回去,然后回到你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