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昏黄的日光将落未落的罩在镇妖台上,一道裂纹横贯中央划开两方阵营,一面是衣着整洁光鲜的各大门派人士,一面是狼狈不堪的两个男子。
白溯身着素白长袍绣着仙鹤滚边,鲜血染红了袍袖一直滴到地上,他左手搂着魏宵,右手持剑勉强保持站姿,冰雪般的脸颊不知在哪儿蹭上点点血迹,目光沉沉死盯着对面身穿白袍的男人。
魏宵的雪青外袍被血浸透,苍白的脸埋在白溯怀里一动也不动,白溯间刻分神感受一下怀里人愈发涣散的生机,表情一时冷过一时。
血仍在不停的流,染红了镇妖台上一层层繁复的阵纹,在最后一点阳光的笼罩里闪着灿金的光。
天彻底黑了。
“这叛徒已经是强弩之末,何不一举歼灭他!”
“就是就是。”
“可他手里挟持了魏道友…”
“那是他同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溯抿紧唇,抱着魏宵的手愈发用力。
人群愈发嘈杂,白袍男子向前一步走出人堆,手腕一转一道剑光冲向了白溯。
“今天,我必诛杀你这魔头!”
白溯迎剑去挡,唇边露出冷笑:“我早已说过,我未入魔。”
剑光清冽似雪直冲那白袍人而去,白袍人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狂喜,突然一道血色遮住了白溯的眼睛。
师兄?
白袍人愣住了。
魏宵在昏迷中为白溯挡下了对面的致命一击,软软的靠在白溯怀里,温和的面容似是熟睡。
“魏宵!你!”
白袍人的怒吼随风而过。
白溯呆呆的看着魏宵,剑脱手也不管索性坐到了石台上,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涌出深深的悲痛。挂在颈上的玉坠像是慌乱的疯狂颤抖着,白溯眉眼低垂,眼角缓缓落下一滴血泪。
师兄,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无数剑光照亮了这个血色阴森的夜。
第一章
催醒白溯的是身上紊乱的灵力和骨骼碾碎一样的疼痛。
白溯茫然的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像遮了层纱般不甚清晰,他迟疑的从枕下摸出承影,名剑有灵,感受到主人的触摸兴奋的发出一阵阵嗡鸣声,白溯忍下疼痛缓缓坐起,他什么都看不清,心里却是归家般的宁静。
身下的竹床是熟悉的质感,那是他初到醉棠时亲手所做,床边紫檀木的小几上应该还放着他平日里最常翻看的古籍,午后的阳光透过素菱纱散落一地。
这是他住了二十载有余的房间,先前镇妖台上的一切在脑中翻滚,白溯捂住吃痛的捂住额角。
体内的灵力乱成一团麻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原本濒近渡劫的修为一扫而空,只有一枚初生的元婴在丹田内打转。
白溯拧眉,正在沉思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弟可是醒了?”
白溯虚化无焦点的目光投到声音的方向。
魏宵声音温和含笑:“怎么?”
万千思绪涌动,白溯一时有些哽咽,眼眶微微红了:“我…”
声音止在魏宵轻抚头顶的手,感受到魏宵不过化神期的修为,白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身子缩小了。
魏宵仔细打量着双眼湿漉漉的白溯,这个师弟素来性子孤僻是有名的小冰疙瘩,今儿怎么哭唧唧的?
白溯稳稳神,手扯着魏宵的衣摆说:“疼…什么也看不见…”
魏宵恍然大悟,还是个小孩啊:“我检查过了,你的元婴无碍,这些是灵力冲击留下的后遗症,至多…一周就好了。”
白溯点头,手不自觉的拽紧身边人的衣角。
魏宵有些诧异白溯的亲近,但出于对师弟的照顾没有躲开,象征性的安抚了一下白溯就离开了。
魏宵离开后白溯立刻对体内混乱的灵力进行了梳理,记忆里的结婴并没有出现问题,是因为他的重生扰乱了天道规律吗?自己又是为什么回回到现在呢?
魏宵心不在焉的看着手里的卷轴,小孩儿清凌的眼睛一直挥之不去。
孩童只要身负灵根就可拜师入学,白溯六岁只身上山拜入师门,九岁筑基如今不过十五就成功结婴,虽然出了一点问题但仍是不可忽视的天才,魏宵叹气,师父当时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非要收徒,明明都是散养政策,师弟还不得自己费劲巴拉的养。
不过…好像挺可爱的。
脚步声缓缓而来,白溯运行完最后一周天静静的等着魏宵。魏宵一开门就看到白溯乖巧的坐在床上眼神呆呆的望着他。
“师兄…”
小孩儿声音软糯,搭配白溯漂亮的小脸杀伤力极强。
魏宵抓着白溯的手探入一丝灵力:“情况好多了,不过眼睛还需要养一些日子。”
白溯乖乖的点点头,表情清冷疏离,引的魏宵不由上手捏了一把。
白溯轻轻“啊”一声,表情还是冷冷的,甚至往后退了一点。
魏宵尴尬的笑了笑,眼神一转却看到白溯布满红潮的耳廓。
哟,小孩还害羞啊。
前世白溯是在后几年的下山历练中与魏宵熟识,起初因白溯不喜肢体接触两人闹了不少误会,直到殒身白溯也只有魏宵一个好友。还是如此袒护他的一个。
房内一时沉默下来,魏宵心神一动:“师弟如今目不能视,可有什么需要?”
白溯正在想前世的事情,失口道:“想与师兄一同居住。”
话一出口,白溯懊恼的别开眼,这,怎么说出去了?师兄别觉得自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吧!
魏宵却是点点头:“也对,师弟行动不便确实需要人照料,就暂时委屈师弟了。
白溯一惊,心里满是喜悦说出的话却有些迟疑:“不会打扰到师兄吧?”
魏宵不以为然的伸手把白溯拦腰抱起:“师父嘱托我好生照顾你,无妨。”
话是虽然是瞎编的,但师兄弟嘛,应该的应该的。白溯猝不及防被抱到怀里,小脸上迅速布满红晕:“师兄你,这,不成体统!”
魏宵大步往外走,眸光扫到怀里人通红的脸颊乐了:“你这小孩儿别像个老先生一样,再口是心非师兄可要打你屁股了。”
白溯羞愤的咬唇,把脸死死埋在魏宵怀里一声不吭。
学院分东南西北中,三分校一主校,东浮玉、南碎空、北长白,西荒多妖魔,中央主校醉棠。而魏宵与白溯师承主校老师醉泱,只不过魏宵是世家弟子白溯是孤儿。
两人学舍相邻,白溯院中多竹名“醉竹”,魏宵院名“醉倚”。
白溯被看着魏宵忙上忙下的收拾东西,脸上红晕经久未退:“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魏宵手上动作不停:“你安生的坐着,哦躺着就行。”
白溯抿抿唇有些窘迫,他一个人待惯了,很不适应如此麻烦他人。
魏宵不觉,自顾自的问道:“你这学期修了哪几门课?”
说来惭愧,醉泱虽是盛名在外的老师,可出了名的惫懒,因此挂名在主校常年云游世间,当时收了魏宵是因为欠的人情,好在魏宵自学成才没坏了他的招牌,前几年唯一回来一次就是收白溯为徒以及叮嘱魏宵一句:“多照顾着点师弟。”
但白溯性子太冷,传授功法以后似乎再也没和魏宵主动搭过一句话,同校师生上千连一个朋友也没交,又是天纵之资同龄人不敢攀谈,导致魏宵想照顾也不知道方法。
这不,这么多年了,这是两人对话最多的一回。
白溯皱着眉回忆,这十几年前修的课实在是想不起来,勉强答了几个:“异闻修撰录,基础炼丹入门,符篆练习还有炼器这些。”
魏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天才选的课倒也中规中矩。
白溯问道:“师兄选了哪些?”
魏宵笑了笑,“我学的课比较怪僻。”
白溯恍然想起,魏宵天资卓越热爱交际整个学院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却偏偏喜欢学一些“不务正业”的课程。
魏宵含笑看着白溯,乖乖小学弟大概也不知道这些课吧。
却见白溯面容清冷:“那我就去和师兄一起学习罢。”
魏宵有些惊奇的挑眉:“这些课可不能让师弟修为一日千里。”
他大抵觉得白溯是一个过于严谨只爱修炼的小孩子。
白溯以前确实是这样的,他不爱说话不善于人际交往,活了二十多年只认得魏宵一人,课余生活就只剩下修炼,再来一次,他试试不一样的人生,离师兄更近一些,不知这样能否改变两人的命运。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那些伤害过魏宵的人血债血偿。
魏宵见白溯陷入思索,笑容不改摸了摸他的发顶。
师弟想学什么是他自己的自由,毕竟人们还是认为传统课程更重要。
白溯回神,看了眼魏宵,脸上神色温和了些:“无妨,听什么课都一样的。”
反正那些关于基础的课程他已经学过一遍了,哪有师兄来得重要。
天微微亮,白溯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梦里血光弥漫的镇妖台挥之不去,手中仿佛仍残留着鲜血粘稠的触感。
皱眉思忖许久,自己常年与世隔绝不与他人来往,就连下山历练也是不得已才和魏宵组队,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那些人结下的仇怨呢?还连累了魏宵一行人被诬陷与妖魔勾结纷纷入了地牢,这一切究竟是为何而起?
直到天光大亮,白溯已经在院子里练完一套剑法,魏宵才慢悠悠的出了房门。
“咦,师弟起好早,眼睛不好就不要这么勤勉了,多休息。”
白溯面容淡漠言语郑重:“师兄,修炼之人五感全失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尚且只是看不清楚。”
话刚说完,白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话与他昨日要求同住完全相悖啊。
魏宵刚醒,睡眼惺忪的并没有深思,只是摆摆手说:“师弟你还小,何必如此严谨古板,太像个老学究了。”
顿了顿,魏宵笑眯眯的揽过白溯的肩:“不过不碍事,还省的有人撩拨你。”
白溯不太习惯这么亲密的肢体接触,身体僵硬默默腹诽道:爱撩拨人明明是你。
春光明媚,两人并肩走往学堂,路边花木茂盛香气扑鼻,不过在白溯眼里只是花花绿绿的一团罢了。
魏宵含着笑和白溯搭话,白溯冷着脸回答,两个人这一路上倒也没有冷场,只是惊了来来往往的学子,白溯这人原来会说话?可能他们一直觉得这位小师弟患有口疾,更有甚者觉得他就是个哑巴
白溯有些难耐人们注视的目光,轻轻扯了扯魏宵的衣袖:“师兄,还没到吗?“
魏宵觉察到白溯有些不适,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有些不正调子:“快了快了,别怕人看啊,长得好看就得让人多看两眼。“
白溯果断闭嘴再也没搭理过魏宵一句。
这个师兄,果然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醉棠身为中央主校自是不一般的,无论是占地面积、师资力量、阵法配备等都远超三大分校,于是各地修炼者都希望自己能考入醉棠学院。学院课程繁多分出几大区域,首先是元婴期划分出的基础学堂和进阶学堂,基础学堂独有一片学区与进阶学堂基本两不相干,这也是以前魏宵与白溯交流甚少的一部分原因,进阶学堂又细分下若干学区:月津台管心法修炼,桃源馆主炼丹炼器,长露亭主武艺,而他们现在要去的是最偏僻的风花雪月,教的是杂七杂八的各式知识,所有其他三区教不到的都归它管。
白溯是知道魏宵喜欢研习一些古怪学识的,但他从未去过风花雪月,一是觉得学这些无用,二是觉得这个名字太不正经。
穿过桃花林就到了风花雪月,和名字很像这个学区的大门以花木为骨上面绕满了四季鲜花,春有桃梨夏有石榴秋有金桂冬有腊梅,白溯看着花团锦簇木质鎏金的大门心想,来这儿上课是不是错了,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经学堂。
魏宵见白溯打量着门,知道他老学究的毛病犯了,张口解释道:“这个门是为了应这个花字,学生们也觉得太花哨的。”
白溯默默点头,那他就姑且信了这话吧。
进了大门,风花雪月又分了四个学堂在东南西北四角,中间是一片空地,白溯用灵力感知了一下“看”到有丹炉,刀剑,各种奇特草药还有各类乐器等等,他脸色不变心里奇怪的很,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魏宵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学生练习的地方,平时没有这么乱的。”
白溯抿唇:“那今天上什么课?”
魏宵指了指南边的小楼:“今天南楼排课,咱们去那儿。”
咱们,这个词让白溯心里舒服了很多,冰冷的脸上柔和了些许,只是这分柔和刚迈进楼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把匕首迎面而来,承影剑出两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白溯身周杀气突显,眼神肃杀直盯着眼前的几人。
魏宵吓了一跳,定定神一手安抚炸了毛的小师弟一手捡起地上的小刀扔回对面人手里。
“闻大!你欠抽是吗?”
白溯收敛杀气脸色很不好看,微侧一步靠近魏宵,心里更后悔昨天下的决定,魏宵很受用师弟的依赖,拉着白溯往里面走嘴里解释着:“那是我几个朋友,平日里玩闹惯了,没吓着吧?”白溯摇摇头,眼神瞟了瞟交握的手终究没舍得挣脱开。
闻人珏被这一阵仗搞懵了:”这咋回事啊?”
一边说一边左右看看周围的几个好友,皆是一脸搞不清楚的表情。
魏宵介绍道:“我师弟,前几天刚成了婴今天来上课。”
白溯从左看到右,这些人都是熟悉的面孔,最左边身穿松青院袍的是月称,来自南碎空主修佛学,然后是半妖姬淮棠他拜师于东浮玉前两年考进的学院,中间是皇族的燕寄紫,右边的一男一女是中央第一世家闻人珏和闻人欢两兄妹。
白溯眼睛微垂,前世他被诬陷时魏宵为他求情结果被学院严惩,白溯入牢后魏宵又托姬淮棠把他救出来,当时月称被召回碎空山无法传讯,皇帝将死燕寄紫在宫中主事,闻人兄妹因袒护魏宵被软禁在家里,而这些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出了事,不由让人深思当时的种种变故是不是专门针对他们,好让人族后继无人妖魔趁机大肆进攻。
前世的腥风血雨像一张大网包裹住了整个大陆,白溯陷入沉思不觉失神。
魏宵拉着白溯到座位就坐,闻人珏悄声询问闻人欢:“妹,你说魏宵怎么把这冰疙瘩带来啊?“闻人欢暗暗翻了个白眼扭头不做声,闻人珏感到无趣,戳了戳前边的燕寄紫:”燕大,你怎么看?“燕寄紫正襟危坐,侧头回答:
“我坐着看。”
“嘁。“闻人珏撇撇嘴翻开书。
魏宵头一次无奈自己的朋友口无遮拦,赶忙换了话题对白溯说:“这堂。课是博物观文,讲地理与各地文化,不过老师有趣,爱讲一些各地奇闻异事,很招学生喜爱的。”
白溯回神,看看教室的确人满为患,若不是几人是常客占据了一块固定位置,一个人来还真抢不到坐的地方。
魏宵又笑:“风花雪月的课多而杂,虽大多是旁门左道但也乐趣非凡,你听上几节就知道了。”
任课老师留了一把美髯,身穿院袍手持羽扇倒有几分风骨,白溯虽看不清明,但听其谈吐文辞就知道这位老师是有真材实料的,授课滔滔不绝时常引进几则风味趣谈,白溯第一次听这样的课程不觉有些入迷,下课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感。
魏宵一看就知道师弟起了兴趣,笑眯眯的说:“风花雪月的各个老师皆有其长处,你以后就晓得了。”
一句话垫定了之后两人同上课的日子,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往出走,闻人珏一出大门就溜了,留下闻人欢恨铁不成钢的叫喊:“闻人珏!你今天再去赌场就别回来!”
少女一张芙蓉面上满是怒火,燕寄紫见状安抚的拍了拍闻人欢。
姬淮棠扯扯嘴角,俊美风流的面上显出几分笑:“小欢儿,你也知道闻大就是这性子,何必天天置气。”
闻人欢扫了姬淮棠一眼,怒气稍减紧紧抿着嘴唇。
白溯和魏宵走在最后边儿,魏宵解释:“闻大最为纨绔,不爱学习就喜玩乐,每每惹欢妹生气。”
白溯不语,燕寄紫落后一步问魏宵:“闻大不在,今儿还去你那儿吗?”
魏宵答:“我师弟还在养伤,最近几天与我同住,不大方便。”
白溯一听悄悄红了耳朵,燕寄紫惊讶两人同住的事情但也没有多问,扯了一旁沉默的月称的袖子:“和尚善药,怎么不找他要点。”
月称目光温和又无奈:“想必是无须丹药的。”说完眼神询问魏宵。
魏宵点头:“若是需要丹药我当然不会客气。”
一行人到了学舍便分开了,魏宵怕白溯识不得路一直拉着他,到院门口才放开,得了燕寄紫一句:“魏宵对他师弟倒是关怀备至。”
白溯又悄悄红了耳朵,看得魏宵一乐。
原来小师弟不止是个小哭包,还爱红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