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静穗失魂落魄的走到出来时,储桃正蹲在院门口的柳枝下昏昏欲睡。
一旁盯梢的米奴瞧见她那如同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敛眉不语,只踢了踢储桃的臀部提醒她主子出来了,后又向易静穗走去。
“大小姐,这信封里头描的是那枚要寻的东西样式,看完后切记销毁。这夜深了,小的就不耽误大小姐回去休息了。”说罢盈盈一欠,就转头回了院里。
储桃起身刚想开口询问情况,只觑见易静穗那双美丽眼里射出来一股忧郁的光,她便堪堪住了嘴。
那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荡漾着,平日高傲的宛如孔雀的姿态都看不见了,沉思的、阴郁的脸部表情透露出她内心的激斗。
随后似乎有什么声音从她的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婉转的哀诉,接着又慢慢地低下去,差不多低到没有了,就好像一阵微风吹过一样,但又让人真切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震荡,把空气也搅动了,使得空气里也充满了悲哀。
连带着她也跟着生出了些哀痛。
直到易静穗绝望的闭上了眼,手里死死攥着信封,然后一句话也没有的离开了,储桃才敢喘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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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里,两人聊当局局势聊到天微微泛起光来,左玉右突然抚了抚衣袖,随口问道:“长房这步棋走了以后,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傅简疲累的捏着鼻梁的手微微一怔,他抬眼瞧了下左玉右,后用极为淡漠的语气道:“自然是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左玉右眼孔一缩,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依着你那小侄女的脾性,怕是不会这么坐以待毙的。”
而且还会抽丝剥茧,一层层的往上查,虽然他笃定她一定查不到!
傅简做事一向干脆利落,要么不做,要做便做的决绝。
“在不甘心,她又能如何呢?”傅简反问道。
左玉右被他这么一问,倒一时也寻不出个说辞来。
也是,她又能如何?
但他偏不甘心的继续说道:“你就不怕她有朝一日知道了以后,会对你心生怨怼吗?”
“你觉得如果我还能在乎这些的话,这条路还有走下去的必要吗?”他斜眼扫了一眼左玉右,那两眼射出的是一个复仇者才有的凶残的光芒
他如今已经避无可避,选无可选,既然悲剧和伤害是注定要有的,即便最后结出的是苦果,他亦自食其果。
也许,通往成功的那条路往往都要历经磨难,只是让人绝望之处在于,或许你能熬得到最后,但结局却不给你任何补偿,又让你失去所有。
左玉右抿了抿唇,目光微妙的缓缓半阖下眼睑,心中却像是食下了定心丸,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再看到傅简的眼中好像蒙着一层薄的雾,透过这层薄雾,闪闪的发着光,那是一闪而逝的忧郁和悲哀。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眼白里更多的,却是无比的坚定。
“若是父亲知晓你执拗成这般,也不知会如何担心。”
左玉右担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接着叹了口气,回想起今夜那位易大小姐迫不及待的离席,同他吃茶时惴惴不安的望着远方的场景,突然替她生出一丝不值来。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非对眼前这个早已经失去血肉失去灵魂更失去温度的人掏心挖肺呢?
更要命的是,他自己还就这么贱,也非要在她这颗树上吊死不可!
想到这里,他又为命苦的自己叹了口长气。
傅简见他唉声叹气的模样,冷声问道:“想着要对心上人动手,后悔了?”
左玉右被问的一惊,坦荡而言道:“后悔?怎么可能!”
情爱这玩意儿最是虚无,大丈夫自然要以事业为先!
他巴不得傅简趁早将这件事干了呢!
只是心中难免可怜易静穗被无辜牵连,深知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但怜惜总归只是怜惜,他知道对自己而言,需要的只是足够的野心和绝情,那才是能驱使自己走的更远,更辽阔的动力,而不是被眼前的儿女情长所绊住脚步!
那些情情爱爱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旦触及苟且的生活琐碎,到最后只会成了让人厌恶的矫情和咽不下的糟糠,除了辣嗓子和膈应,也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况且像易静穗这样的女子,身边的男子尽是天上的雄鹰,试问又如何会看的上地上的走地鸡?
只有强者,才能与之比肩。
傅简听后十分无奈的苦笑一声,“我还以为左大少爷这多情的种子,是真要栽在易家大小姐手里了呢!想来还是有的救。”
左玉右凉凉道:“若是能栽下去,救不救的我倒还真没什么所谓!”
可人家愣是连块地儿都不给他这颗苦命的多情种挪一挪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能下这份决心,我是真替你高兴。如今长房倾覆,三房之后必会独占鳌头!只不过....”
“只不过以易震弘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脾性,怕也不会让他们笑的太久。”傅简替他接完下半句。
“对!正是如此!”他勾唇深意一笑,炯炯炙人的目光落在傅简身上,他知道这小子一定早有后手,保不齐已经开始准备下半场了。
这易震弘手里握着宅院里头人的生死久了,自然眷恋舍不得放手,龙床之下其容他人酣睡?
势必将会辅助另一股势力而起,同三房互相制衡,如今易家子嗣凋零,除了远在异地的六爷便只剩下眼前他这个病恹恹的儿子了。
他身子孱弱,性格生的孤僻,背后更又无母家可依仗,自然是易震弘最好掌控的棋子。
明面儿上瞧着是怜惜傅简孤苦无依,实则是利用他为矛,促成二者鼎立的局面,傅简背后实际操控的人是易震弘,三房心里不得跟明镜似的?
傅简正视着他颇为激动的样子,心里却像一潭清水,平静得连波纹也没有似的。
“我原以为你会怪我为何不将此事先同你商议,倒没料想你已打算的这般长远。”
傅简看着他刚抓起一把瓜子的手微微一顿,后又恢复如常的嗑起瓜子。
“我也有许多事没先同你打过招呼啊!这有什么的....”左玉右敛了敛眉,吐了口瓜子壳。
“嗯?”傅简轻喃一声,目光似乎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左玉右到没料到随口的一句话,不曾想竟引起傅简的注意。
他目光闪了闪,不甚在意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道:“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我叫王瑜抓紧调查姑母当年落脚的院子和当时照顾她的那名唤任妙竹的丫鬟,毕竟事关左家传家宝的事儿,不容有失。”
“哎,你最近身子又不大爽利,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多思忧虑,平白亏损了身子。”他将剥好的瓜子仁递给傅简,一副讨好的模样。
可傅简似乎并不怎么领情,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半垂下的眸子一闪而过的沉重。
左玉右此刻心里正纠缠着前天夜里同牛乐山聊过后,寻思着要如何找个稳妥的机会去打消这段时日两人无端生出的嫌隙,于是才将自己暗中置办的一件事情拿出当做投诚的礼物。
只可惜效果甚微,傅简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和触动。
后来再经历了许多事情后,再细细回想,倘若当时早暗中留意他的举措,已知晓他所瞒之事,以他的智谋,自当懂得取舍。
断干不出自动送上人头凑数的蠢事!还因此走到了日后离心离德煮豆燃萁的结局。
傅简听后陷入诡异的深思,随后突然暗自嗤笑了起来。
他是在暗嘲自己,他不知道左玉右刚刚说的话里到底存有对他几分真心,或许说,其实他在左玉右这一刻选择继续隐瞒不说后,也变得不甚在意了。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凑在跟前的人虽为他所用,但非他所有的。
双方结盟,关乎目标是否一致的,步伐是否一致。
既然从一开始就捋清楚各自求的是什么,结果又能令双方满意,是不是真的同一条心,他应无所谓的。
可即便有这条共知,也并不代表着他能忍受左玉右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程度和逐渐偏离他们所承之志的行为。
想当初他们虽少不经事,两个乳臭未乾的小儿凭借着母亲的手书相认后,小小身躯除了装满仇恨外,可也存有一份为黎民百姓谋福祉的决心和热忱。
还是舅舅告诉他的,自古千古帝王路,无一为家国!
男儿应志在四方,不要被心中那点恨禁锢!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只要走出去,踏出那一步,外面的世界便是皓月清凉,人间曙光。
是自己执念太深,一定要借易震弘的手亲手倾覆易家,为他可怜的母亲报仇,他从来没有想过将那些积累的财富执掌于手,待事情达成之后,他会全归之于民。
在国家大义面前,这些快意恩仇只是小打小闹,民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我辈自当舍身报国,以其为重!
左玉右理解他,并以其志为共同之目标,他唯有所求的也仅仅是想要从易家手里夺回属于他左家的传家之宝。
两人一拍即合,为各自所需而联手御敌。
可如今家国四万万人齐下泪,已是天涯何处是神州的处境了,怎还可为一己之私欲而冷观尸横遍野?
而真正让他愤然的是自去年年初起,河南一带的农村灾荒严重,加上河南都督张镇芳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左玉右明知此事却隐下不说,毫无援手之举。
这同见死不救有何区别?
而那些占据一方的所谓军阀根本不会顾及那些人的死活,哀鸿遍野,饥民易子而食﹑乞丐成群被逼的只能投身绿林,到最后居然引发农民起义大□□。
暴民之多,抗争之大甚至惊动了北洋政-府军,事后还命六哥易岩风多次出征,可以白朗为首的抗官分子充分利用了灾民对政-府失望、怨恨的反抗情绪,拼死反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一路势如破竹,六哥为此身负重伤差点命丧他手。
更糟糕的是因为多次出师不利,袁世凯已对他开始丧失信心,不再倚重。
这些消息,左玉右在他面前也是只字未提。
那几日恰逢他不在顺烟观,李濉偷偷来寻他,才将此事一一细说。
他方知六哥在南京已是如履薄冰,形影相吊的处境。
否则他都还被瞒在鼓里,毫不知情!
他唯恐里头有所误会,暗暗彻查了他们的私库和他离开顺烟观后所去之处,他的所有期望和希望倏然变成一股青烟,好梦化成一抹白雾,消散而逝。
左玉右这是欺他身居别院,对外头的动向偏于被动吗?!
情势所逼,他才将原计划改变,决心提前动手,立刻着笔一封回给了易岩风,叫他故意放风给郁六令他追踪易德平,迫使他走投无路后,不得不为了弥补米铺的亏空而卖掉手里的铺子。
然后他再从中周旋,差人吃下易德平的铺子,再作为狙击长房证据。
他不能再窝在别院这里等着六哥分神来保护他了,他终是要跨出这一步,走向外头,去接受那些充满恶意目光和横亘在脖子上血淋淋的利刃。
他原是想以最温和的方式保住易静穗一家,可造化弄人,如果非要在六哥和她之间做出抉择,那割舍于他而言,几乎无须多做考虑。
六哥于他,是父如兄的存在,他是在他荒漠里夜行中所能企及的唯一灯光。
他从未要求过一丝回报,那些军国大事,那些杂乱人心,他全是卸下了这一身的人间浊气,才会走到他的面前。
干干净净,并怀揣着一颗赤子之心,饱含疼惜的同他温柔的说:简儿,别怕,万事有哥哥呢!活你自己就好了....
傅简眼睛倏然一痛,竟泛起一丝滚烫的热意。
他微垂着眼睑一声不吭的再观眼前这个一手促使推动整件事变的人,刚刚竟还替易静穗来惋惜为何错信了他?
真是可笑!
傅简想到此处,折叠着一些不屑,眉棱棱着,面上显出一缕妖媚而霸道的神情。
“时移世易,既要干成大事,虽不能急功近利但也不可不会审时度势,长房是迟早要动的,只是需要静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须一击即中,这是他一贯的做法。星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左玉右极为认可的点了点头,又听傅简道:“当年还是你同我说的,拼你想要的,争你没有的。”
傅简拾起其中一粒瓜子仁,淡漠道:“而今看来真不见得全是坏事。否则这件事一直悬着不办,谈何日后易家的覆倾之路?”
说完,他又将其轻轻放下,并没有放入嘴中,“我们立场不同,处事自然也不尽相同,但只要不于初心相悖,不违背我们结盟本意,至于你去查竹姨的下落和同不同我商量,我没什么所谓。”
左玉右不明就里傅简为何突然提及儿时的童稚之言,只当他是想通了,终于是放下了那点仅存的对易家的善意,听后竟还暗暗勾起嘴角,以为傅简是听进了他的劝。
可刚开心不过须臾,方又想起从王瑜那处探查出的那一笔笔诡异流出的银子,他这刚落地的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他心底浮着一件事,有些迟疑着要不要在今日开口。
只见那俊朗的脸上不改笑意,单手撑着脑袋,看着那张和他勉强有个一两分相似的脸,意有所指的揶揄道:“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只不过明明自己都过得不尽如人意了,就别还抽这空闲瞎操心其他事,顾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既是兄弟,那有话直说不是更好。”傅简被他这夹枪带棒的话激的细不可微的蹙了下眉心。
左玉右则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不知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只疑惧的用眼角向他那边偷视了一眼。
他的确是背着傅简做了一些事儿,而且还是很害怕他知道的那种。
可他又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傅简眉梢一挑,不等他下面的话,替他问了出来:“是不是想问我动用私库的那笔银子是怎么回事?”
说完便将茶杯倒扣回茶盘中,带着嘲弄的微笑睨视着他,“王瑜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松了。”
左玉右顿时一惊,随机解释道:“这事儿不怪他!我知你动用私库的银子是为了去买长房那几间铺子,他后来跑来告知我,只是因那钱跟流水似的出去,远远超过了铺子的价值,他只是担心——”
“担心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是吗?”傅简截断他的话,鼻里发出一声冷哼。
左玉右听后挪了挪椅墩往前凑了凑,“我的好弟弟呀!这凡是顾头也得顾腚,这流水似的出去就为了吊几间铺子?这做派可不像你。”
区区几间铺子,何须花费过半赚来的银子?
傅简听后轻蹙了下眉,眸色晦暗如织。
“我晓得你做事不问缘由的性子....”他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还笑了一下,又道:“倒不是我舍不得那黄白之物,只是这次的代价也忒大了!如今又正值多事之秋,我们起步晚,厚积薄发!面对的又是易家这样家大业大的对手,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需多多盘算盘算。”
左玉右自认为自己说话斟酌再三,应是没什么错处的。
但此话说完,过后他又有些失悔。
他心里的困惑无从而解,他不明以傅简的本事,为何要捧着真金白银同易德平那处买铺子?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趁着易德平急需购米的空档,他们手里又紧握着一批大量陈米,只需先将米价炒高,即便是陈米,卖出的价格也只高不低!
将易家老大骗上当是完全十拿九稳的事儿,连带着连那几间铺子的差价都能赚回来了。
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多此一举还帮他压低进货的米价。
发展到最后,竟还需从私库里折损一批陈米,以来垫底新米的价格,让易德平又能估空一笔钱帐子来换米!
这么绕回的折腾,究其根本,怕是他已经知道了河南灾荒一事!看在人民大义上,所以才暗中帮助易德平,才愿意让他捡漏!
如若是这样,那就不难解释那些银子的去处了。
可偏偏今早王瑜却传来话说,除了第一笔银子是用来购置铺子外,后来的那一笔笔的钱既不是买了新米,也不是流向河南灾区,更不是流向易岩风所在的南京,反而是流向了陕西。
至于再细的用途,到了陕西的地界儿后,王瑜的人便查不到更多了。
那些钱到底去了哪里,又被傅简挪去哪儿用,他无从得知,甚至今日来此叙谈多时,他似乎也没有主动告知的意思,他心头其实也大有不快。
这么想着,胸腔里便翻涌起一股气性来了。说出话的略夹带着的是一番酸涩口吻。
“呵,当然了!做生意我不在行的,这些钱原就是你赚回来的,我不过是个帮忙跑跑腿,替你出面的人而已。”
他说完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只那平日里惫懒散漫的眼神终究是起了些不同的变化。
傅简抿了下薄唇,原本还想开口解释的话便被激的死死压住了声。
傅简瞧着那双与平时瞧着迥然不同的眼,也不由想起自己因私而揭发长房卖铺攒粮的事,只叹自己同左玉右又有何不同呢?
不禁对自己的行径更为不耻起来,反倒敬易德平是个人物。
失望的黑幔一时蒙上他的心,心中仅对自己心胸狭隘的轻轻一叹。
左玉右唱完双簧没得一丝回应,又不甘心的换成了唱独角戏,道:“是哥哥无用,里外都让你这般劳心费力。”
傅简沉痛的合上眼,一脸肃穆道:“严重了,我身处内宅,消息不比你灵通多少,万事皆多靠你行动,又谈何无用?”
他顿了顿,又捡些好听的说:“不过私库一事,你说的确有道理,往后我不会再动便是了。”
左玉右微收眼睑,思忖了一会儿他的话,他本想说并非那个意思,或者换句话说,他的原意其实是希望他能主动跟他解释那些银子的去向罢了。
可他不去听这深层些的意思,只字未提,选择直接揭过不提。
左玉右预感有些不妙,再次抬眸望去,恰逢迎上傅简淡淡眼光扫过来,左玉右只觉得脸上像是泼了一盆冷水,便什么心思都没了。
以至于后来两人再说些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两人内心真正的不满并没有完全吐露出口,皆是顾全大局的选择点到即止,一来是觉着后头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二来傅简毫不掩饰他的疲累,倒有种不言而喻的想送客的意思了。
他便倏然起身拍了拍傅简的肩膀,隐忍不言的离开了。
只是临了都走到了枫树林,他才堪堪想起傅简在他离开时,好像极为淡漠的说了句:往后就不劳烦左家大少爷了,我委实受不起等这类的话来。
他不知道他说的受不起是指那件事,是桌上的那些瓜子仁呢?还是别的什么事呢....
他没得一点头绪。
只叹了口气,只得继续慢行于在枫树林间,心思沉甸甸的。
月亮西陲,天宇薄明,天幕中浅浅淡淡的月白色洒在的肩头,俨然已是一副鸡鸣破晓的样子。
他正想走向丛中的甬道处,一阵凉风吹过,不知哪儿吹来了一股幽幽的花香,隐约像是木兰花香,细闻又好似夏桂。
这种味道很熟悉,左玉右深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他心陡然一惊。
这不正是昨夜在别院天井中闻到的那股味道吗?
他脸色斐变,倏的转过身瞧去,四周却又不见一丝人影,唯剩枫树在微风中摇曳,发出轻轻的哗哗声,偶尔落下几片叶,给发黄的地上缀上斑斓的色调。
他的眸中便闪过一抹冷酷的杀意,如鹰的双眼紧紧的慑住四周察看异动,面色凝重极为警惕。
他冉冉的在树林间隙行走,冷冷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氛围都不由跟着阴晦了些,没有一丝活气。
就在左玉右在行至一棵盆口大的枫树时,鸡鸣声再次响起,他脚步蓦然一滞,扭过身瞅着看了一圈,确定真的不见有何异动和人影,他才略微放松下来。
但也不敢再耽误回去的时间,随即边走边看,好像一个被人抓捕的逃犯那样,朝左边看一眼,又朝右边看一眼的,而后试试探探地迅速从另一侧离开。
林子里的没了他疾驰的脚步声后,又恢复了冬日里惯有的清净和肃穆,冬天的清晨一向阴湿寒冷,晨雾渐渐隆起,那盆口大的树木背后,一抹娇小的身影才战战兢兢的从中隐现出来。
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从屋里带出来以作防身的剪子。
这是第二次梁珠被这个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她紧张的浑身如棉,没一点力气。
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小命就要交代出去了。
她低头仔仔细细的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感叹道:“唉!下回可不能把自己洗的这么香喷喷了。”
这人都什么狗鼻子!
梁珠心里边吐槽边往左玉右刚刚出现的地方走去,只见四处平坦,并不见什么山坡暗道,她暗忖这厮到底是从哪里凭空出现的?
昨夜从傅简屋里离开后,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再联想起那块琥珀色的葡萄碧玺,她心里头更是疑云难散。
她暗暗揣测着一件事,此刻她急迫的想得出答应。
回屋后她第一件事便是翻出压箱底的匣子,里头是临来别院时徐青交给她唯一的物件。
一封描绘着一串葡萄挂饰的图样。
她两相对比之下,惊讶的发现,傅简手里的不就是这玩意儿的缩小版吗!
这不就是这些年来,让这几房人都削尖了头想要得到的东西吗!!!
他却同她说这是个啥?
好像是说这玩意儿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货色?!
她此刻宛如抱着个烫手山芋,又像长了个疥疮的小猪仔,坐卧不安,又分外欣喜若狂。
她很纠结要不要立刻去告诉徐青,她有了这么重大的发现!
她若是心情一好,趁着此刻她再求个别的什么恩惠,这妖妇就给允了呢?
她慌乱的从抽屉里翻出笔墨来,想趁着黑夜将信塞进徐青之前同她说好的那个墙角里。
只在执笔的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傅简将碧玺掷在桌上的举动,以及他刚刚颇为不正经的戏谑。
胸中突然忖量出那件她一直揣测不明的事。
她的眼睛一顿就此缩住,两只惊恐而迷惑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立刻起身往傅简那处奔去。
她小心翼翼的猫着身子蜗缩在长廊的阴影处,果不其然,就着黑幕,她远远就瞧见牛乐山站傅简的院门口不断的来回巡视,像是在防止什么人靠近别院。
她心跳如鼓,脑子飞快的将这些时日发现在院中的事情滤过一遍,记忆停住在当初他们初遇时分,脑子轰然一炸,真如晴天霹雳一般。
再结合昨夜牛乐山在天井那处同那位公子谈话中,提及的那位主子,她倏然感到头皮发紧。
而后,像是为了验证她所猜想的,直至傅简突然从屋内扔了块石子粒,石子砸击到地面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清脆。
她猛然一惊,心头狂乱的宛如一直尖叫着的火鸡:不要啊不要啊!说好的病娇公子被小娇妻拯救的戏码呢!!
她都安排好后续了,结果来这么个神反转是什么鬼!
她屏息盯的牛乐山更紧了。
果然,牛乐山见其石子声,像是得了什么讯号一样,纵目四望一圈后,确定无事才打着呵欠离开了。
她蹲在哪儿左顾右盼,也不见什么人出来,她联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心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使劲地向下坠着,感到力气一点点被抽走,寒气漫漫从脚底涌上来,浸透了整个人。
她又窸窸窣窣的往牛乐山的屋里跑去,正瞧见他打开屋门将洗脸水往外倒,随后就是上锁掐灯倒头就睡,不多时鼾声渐起。
她苍白着一张脸回了屋里,看着桌前那块葡萄描样和那封信,之前脑海中洋溢着的愉悦一扫而去,连之前那点浅薄的想法也一并抑住了。
她立刻清醒了,将那信和描样一同揉捏成团扔进火盆,让这股之前潜伏在胸海间的欲望沉埋心底,直至同纸团燃为灰烬。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着了这狗男人的道了....”她颇为头疼的抓了抓头发。
保不齐这狗东西早就密谋好了什么,正等着她上钩呢!
但她深知此刻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她还对一事存疑!
为何一个足不出户的病娇公子哥,却能在这小小院中指点江山呢?
她两只眼睛眯得像两弯小小的月牙儿,啧了一声就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捂在胸口,然后急吼吼往后院跑,一路奔驰出了大门。
她大气都不敢喘的跑到枫树林,随即便遇着了刚刚的这要命的一幕。
这下子心中疑云散的也差不离了,唯还有一事,使得她低着头四处搜索,瞧来瞧去,目光最终落在了一棵碗口大的枫树旁边。
她蹲下去,手拂去枫叶后,整个人匍匐在地,静听着什么,只听地底里竟传来奇异的声响,再换了不远处的另一块土地继续匍匐,传来的响动又不一样。
她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着心像一片落叶,一会儿被封吹进深渊,一会儿又飘向云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