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的儿子一定会来救你。”
时间回到夕阳西下之前,言暮坐在唐菲菲的对面,眼神里全然是说不出的痛与恨。
唐菲菲眼含着水珠,她并没有想到,江南的那一场浩劫,对于他们母子,竟如此纠缠不休。
她知道,她理解,言暮心中的恨。她无法反驳,无法推却,她必须认了,这是他们唐门的孽,这也是唐昂命中的劫!
眼前的小姑娘该是受了多少的苦,内心又有多大的纠结难熬,才有现在的眼神。
言暮失神地盯着房间一角,突然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苦涩:“倘若他知道何为孝,知道你对他的重要,为何还要杀了我的爹娘,让我生生断了与他们的亲缘,让我再也看不见他们!”
一滴泪从假装坚强的小姑娘眼角滴下,不知道为何,言暮对唐昂有着极强的恨意,她甚至想将家破人亡的恨意都放在他的身上。
纵然,她亦知道,唐昂并非主谋……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对他有任何怜悯的情感,因为哪怕有一丝,那都是对言氏八十八条人命的背叛。
唐菲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脖颈上长命锁的铃铛随着她垂下的身子微微作响,人生在世,就让她自私这一回吧!
“我这一生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相公,一个是儿子,如今我相公不爱了,只剩下儿子了。我要你答应我,此生决不能伤害我儿子,让他遂愿!”
言暮听着唐菲菲的荒唐话,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说道:
“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唐菲菲对上言暮那双苍凉的眸子,说出她们之间最后的蝶誓:
“拿一个真相,谁杀了你爹娘的真相……”
——
君不见,黄泉路,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就在子时即将到来的前一刻,奄奄一息的唐淼终于被人发现救起,原来她就被关在自己院中的柴房里,若要说下人护卫糊涂灯下黑,怎么寻了那么久都找不见,让她白白受了这般苦痛,那就冤枉他们了。
因为那个地方虽名曰柴房,但事实上是唐淼关押犯错的下人之地,活脱脱的一个私牢。虽说平日还有人去看看那些被唐淼虐待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人死了没,今日这般紧急,全部都出动去寻唐淼了,哪里有人顾得上给牢房收尸呢!
唐门门主唐华里,一听到自己心尖儿上的女儿找到了,连忙唤人医冶,却不料,那脚步都没迈进唐淼的院子,就听到下属慌张地回报,那阴阴穿着唐淼绣菊罗缎的人,压根就不是她!
“那还能是谁?”
唐华里还没到四十,饶是壮年,却一头灰白的发,一丝光泽都没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满是怒意和着急,他没想到,唐门养了这么多人,连一个小姐都找不回来了,都是废物!废物!
下属被门主的震怒吓得不由得牙齿打颤,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是,是小姐今日白天里杖责的丫鬟……”
“丫鬟?”唐华里急着直跺脚:“丫鬟还能穿着小姐的衣裳了?”
他虽急躁,但也是个老江湖,哪里不知道唐门潜入了一个能够无声无息玩弄他们所有人的高手,但唐淼虽任性,总归在唐门里肆意,不可能得罪外面的高人。
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恼怒地挖了一眼跟前的下属,喝道:“叫他们继续找啊!”
下属吓得只点头,一种不好的猜想早就蔓延在脑中,他思忖了许久,终是壮着胆子对唐华里说道:“门主,属下猜,大概那奸人将这丫鬟与小姐对调了。”
“对调了?那到底去了何处?谁见过!”唐华里大喝道。
“在,在二少爷那里啊……”
几个下人抬着那个脏兮兮的麻包袋进来时,一股恶臭瞬间蔓延在唐门的主厅中,早就被唤到主厅的唐岩,立刻掩着鼻子,一脸不耐烦地叨念着:“我拿我的人头打赌,这绝非姐姐!”
唐华里狠狠地挖了他一眼,诚然,他也不信麻袋里装着的是她千娇百媚的女儿。
一打开麻袋,一个黑漆漆的脑袋露了出来,果不其……
唐华里皱起带着灰丝的眉头,看着麻袋里那肿胀的脑袋,心里咯噔了一下,转过头向唐岩问道:“你喂了什么给她?”
“毒蛊,先前在湘西取回那批。”唐岩毫不在意地伸了伸懒腰,正准备起身回去就寝,哪知身旁的唐华里激灵一下,一把站起走到那麻袋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
周围众下属与唐岩一般,摸不着头脑。诚然,那脑袋肿胀得看不清面貌,如中了蛇毒般只上脸,身子却依旧毫无变化,唐华里他扯开麻布,看着麻布下沾着血的身子,那双手虽有血,却光滑细嫩,杨春十指,却生生断了一指!
唐华里看着那已经不再滴血的右手,心中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他抬起头看着那个沾满呕吐脏污的脸庞,一双细长的眸子里瞳孔变得极大。顿时,他忽感周身发冷,失神地站了起来。
唐岩许是没见过爹这般模样,有些不安地走上前准备搀扶。
“爹,你……”话音未落,一个狠狠的巴掌就落在了他清瘦的脸上。
只一下,唐岩便失去了所有意识,咚的一声倒地。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门主怒了,这真的是唐淼啊!
唐淼这短暂的一生,不知割了多少人的手指头,也不知喂了多少人剧毒,视人命如草芥之人,竟死在了草芥麻袋之中,竟死在了她弟弟的毒蛊之下。
此刻,众人来不及唏嘘,唐华里一把拔出佩剑,大吼着:“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正厅上零零星星的几个门徒和奴仆面面相觑,整个唐门翻箱倒柜去找小姐,要是真有奸人早就发现了,怕是压根就离开唐门了。
忽然,一阵阴风不合时宜地吹进正厅,厅中的月季花,纯白饱满的花瓣微微颤动,下一刻,一把血便溅上了其间,猩红之液润泽了花之娇媚。
“既然门主唤我,那我便不躲了!”
随着风而至的,不止是血,还有那热血的人,冷血的剑。
言暮穿堂而入,碎星剑穿膛而入,再拔出时锐利的剑锋已沾上了鲜血,火红一片,绽放在厅中唐门门徒的身上。
唐华里瞥见那人青白色绣木芙蓉的衣袂,却瞥不见快如闪电的剑影,只听到利刃划破在空中,撕裂空气的细碎声音。
“当”的一声,反应过来的门徒全部拔出长剑,转身间,言暮就数清了,活人只剩下九个,最里面的,就是言氏的仇人!
她轻轻一跃,握着碎星剑的手内力尽显,青筋凸起,直直迎上了挡着她路的人。
唐门武功一如他们的处世之道,狡黠阴险,毒辣刁钻,处处寻她的错漏以攻。
可惜!聪颖如她,敏捷如她,无畏如她,是不可能有任何的错漏的。
言暮反手横削,以正面抵挡对方的奇袭,剑光映过倒在地上昏迷的唐岩,被剑尖划过脖颈的门徒,血液一种喷射的形态而出,她那绣着木芙蓉的衣摆瞬间被染上血红。
不过眨眼间,活人剩三。
唐华里看着对方猛若蛟龙之态,那套极快的剑法与不断倒地的下属,不由得按下握他手中的剑上隐秘的机关,透阴的毒液一下子从剑柄流出,将一把剑全部染上了剧毒。
言暮一双眸子肃杀,紧抿的双唇对着最后一个门徒。电光火石间,门徒终于看清对方的样貌,清秀而娟狂,如长着一颗杀心的观音。危急关头,他扣下手上的环,数十支毒针向着不过一丈的言暮射去。
可也在同一时间,他的那只带着毒针手环的手,便不见了。
“啊!”
伴随短暂而惨烈的叫声,最后一个门徒扶着自己的血肉模糊的手惨叫不过一声,下一刻,他的头也不见了。
说到毒针,言暮早就瞥见,她微微弯身避开,碎星剑顺势劈下,人头落地,毒针却往着言暮身后昏迷的唐岩射去。
言暮亮得冒着火的眸子瞥向身后,原本想趁机袭击她的唐华里也瞥见毒针,连忙转过身利剑挡下,十针全插入木柱之上。
“可惜了!”言暮冷笑说道:“也该让唐少爷体验下毒的滋味。”
唐华里听见那清扬而幽深的嗓音,如同稚嫩女子一般,从那地狱修罗的口中吐出,难以置信,此人年纪轻轻,武功竟得如此大成!
更难以推测,唐门与此人何冤何仇!
“你到底是谁!”
唐华里心中既怒亦恨,既愁亦忧。
怒,她竟将唐门玩弄于手掌心中。恨,她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愁,如今唐门众门徒分散无人支援。忧,躺在地上的独子不知能否苟活。
言暮眸子不含一丝情感,仿佛在说,杀了他轻而易举,灭了唐门弹指之间。
碎星剑本身是昆仑寒铁,却按不住言暮身上极高的体温,灭门夜那场大火,滚烫的温度似乎延续到了今日,她的血液里反复提醒的复仇之火,即将燃点,狂烧。
她轻启红唇,冷酷无情:
“江南,言以淮!”。
今夜,复仇之火尽情燃烧,复仇之人走火入魔,复仇之血并入月色,红红火火,该是个喜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