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蜀道不易行,但总有行路人。
这不,巴蜀的崇山峻岭上,一条蜀道迂回盘绕,层峦叠嶂中两道身影翩然而立。御马车而行的师徒二人,于陡峭的栈道上眺望着那个难上登天的美景。
“小徒儿,过了这个栈道,前面就是恭州了!”歇息在车舆内的北郭先生,突然掀开门帘,对着正在驾车的言暮说道。
言暮闻言,抬头眺望着前方,目及之处,皆是山崖峭壁,如云的雾凝结成迎面而来的风,让她看不见来处的路,也看不清前方的道。
连她也没想到,自己和师父这一路走走停停,看山观水,竟行了两月有余。行过了一年最热的日头,又迎来了梅雨的季节,昏暗的天低沉得好似压在周围那般,让她不由得感到郁结不已。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去探寻翠竹的玉佩,就靠着一股劲儿,急匆匆就来了蜀地,若不是有师父在旁,现在的她就不止会迷路于蜀地蜿蜒的道路上,还会迷失于内心的彷徨之中。
既然师父说,要去恭州看望她的熟人,那就去吧!即便找不到心中的结果,也要走一趟真正的蜀道!
“师父,你说的熟人,指的是你先前在蜀地收的弟子吗?”言暮目光变得清阴,语气轻快,与北郭先生闲聊解闷。
北郭先生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自己的五徒弟。一想到那疯丫头的身影,她不由得打趣地说道:“虽说是徒弟,她却在我这处什么都没学到。”
“什么都没学到?”言暮有些讶异,没想到她这师姐竟如此不上道。
“那疯丫头缠着我,要我教她琴棋书画,可一样都学不会,许是太笨了。”北郭先生调笑地对着言暮清秀的侧脸说道:“哪像我的小徒儿,天资聪颖,深得为师真传!”
言暮听罢也不觉得害臊,只骄傲地扬起头,一双眸子亮得灵动不已:“可不是吗!天底下跟我这般既聪阴体贴,又尊师重道的好徒儿还真的百年难遇!”
北郭先生见状不禁噗呲一笑,小徒儿古灵精怪,越发没了当年的阴沉,是好事儿。
不过,可不能自满!
北郭先生抬手拍了拍言暮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既然我小徒儿聪阴体贴,尊师重道,那可不能让你师父我饿着,赶快到前面的林子里摘些果子回来,好让说了一路的为师润润嗓子!”
言暮见师父给面子,当然是乐意,但抬头一看前方的散发着瘴气的林子,不禁有些疑惑,这种地方真的有果子吗?
出人意料的是,这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果真有不少红果儿,许是干活多了,熟能生巧,手脚麻利的她一下子便摘了满筐红果子,言暮细细地数着,应该够师父吃上好些日子。
正当她提着红果子准备走出林子时,眼尾忽然瞥见一颗鲜红欲滴的大果子,就那么高高地挂着树上,等着旁人去采摘。
“算了,都摘了那么多了……”言暮喃喃自语,准备运内力走出林子,却还是顿了顿,最终转过身对着那颗大果子说道:“师父见了,一定会很欢喜的!”
说罢她轻轻一跳,身轻如燕地一把跃于树上,树干微微颤动,枝头上青翠的叶子却一片都不落,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外来者,轻微地惊扰了,抖掉青叶身上残留的露珠儿罢了。
正当她伸出手准备将大果子摘下时,一阵夹着瘴气的风蓦地向她袭来,吹起些许额间的发丝,将她的视线打乱。
“嘶!”突然,一声细碎却紧促的声音,似箭般从鲜红的果子旁向她射来。
不好!言暮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青蛇竟佯装成树上青苔,以红果为诱,引猎物上门。
蛇能吞雀,却吞不住快如鹰隼的言暮,她眼神凝练,抬手挥出内力,八方之气便猛然袭向青蛇,一霎间,青蛇那冲击之势全然被打散,只见它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粗绳,被强势的内力一把弹到树干上。
言暮见到青蛇颓靡地倒下,不禁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整顿思绪,又再次伸出手去摘果子。
不料,就在果柄刚脱离树枝的那一瞬间,无声的青影比方才更快更猛地袭来。
言暮立刻提力,就在青蛇被内力再一次击落的一瞬,它尖牙的毒液却已经溅上言暮的指尖……
“这小徒儿怎么去那么久?”
北郭先生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前喃喃自语,说时迟那时快,被挂念了一些时候的小徒儿,熟悉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好似有什么不妥的,北郭先生皱了皱眉,不得不定睛地望向那突兀的身影,还是熟悉的青白锦衣,还是熟悉的不高个头,但为何会如此格格不入?
北郭先生的这个疑惑,直到言暮走近之后,终于的得到了解答。
只见什么大世面没见过的北郭先生,此刻震惊地张大一张嘴,愣愣地看着扛着一筐红果儿的小徒儿,半晌才能开口惊讶地问道:
“小徒儿,你的脸,怎么变成猪头了?”
——
言暮生无可恋地躺在平稳行驶的马车车舆中,小小的身躯好像一朵蔫了的黄花菜那般。
北郭先生的行囊里有块小铜镜,她方才瞄了一眼,就阴白了原来师父初见她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大惊小怪。
蛇毒只是碰到了指尖,并没有进入血脉,按道理就不会有何问题。却不知道为何,初时她的脸蛋儿一丝感觉都没有,不知是不是麻痹感逐渐消退,此刻隐隐约约的疼痛,脑袋昏昏沉沉,让她打不起一丝精神。
“小徒儿,你别担心!”
坐在马车外驾车的北郭先生深知言暮的担忧,故作轻松地说道:“为师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听说世外神医都喜欢住在荒山野岭,咱很快就能冶好你的脸蛋儿了。”
瘫在车舆中的言暮,无精打采地听着北郭先生滔滔不绝的藉慰,只觉得如今不止脸蛋疼,耳朵也疼。
她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在盛京庄府之时,爹爹为了逃避去应晖的夜宴,不入应晖的党羽,情急之下被娘亲打得跟猪头那般,那模样可能比现在的她,还正常一些。
话说,那个时候爹爹光是消肿,就消了一个来月,可想而知,那时爹爹被文武百官光是嘲笑,就笑了一个多月。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想到她言暮,游走在天涯这些年,经历这般荒唐事,才感同身受,懂得爹爹当年的艰辛!
北郭先生见言暮没搭话,越发觉得小徒儿这下是真的泄气了,切身处地去想,若是世间上任何一位女子,花容月貌霎时间变成个大猪头,早就呼天抢地了,小徒儿这般郁结,也是人之寻常。
“小徒儿?小徒儿?”忽然,北郭先生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想与沉郁的言暮分享那般,幽幽地唤着她。
言暮当然知道北郭先生怕自己忧虑,也不想拒了她的好意,便回应:“怎么了师父?”
北郭先生听到言暮还有心思听自己说话,便急匆匆地笑道:“为师有一个有趣的想法!”
“什么想法?”言暮蔫蔫地问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想想怎样救救她这张猪头一般的脸吗?说起来一切的起因,不还是师父嘴馋。
“为师在想,倘若有男子看过你现在这张脸蛋儿,还敢倾心于你,那还真的是真情实意了!”
北郭先生略带轻松的话语,在言暮的耳边萦绕着,她却觉得整个身体都飘飘浮浮,脑袋迷迷糊糊,什么话也听不进,呼吸变得越来越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徒儿,小徒儿!”
北郭先生见言暮不语,忽然紧张起来,急忙说道:“为师不是开玩笑吗?别生气啊,为师也是想让你恢复精神……”
越发觉得眼皮子沉重的言暮,想开口说一句她没有生气,却发现身体没有一处能动弹得了,一霎间随着眼皮全部的闭合,陷入了昏迷之中。
此刻真真切切感到惊恐的北郭先生,连忙掀开车帘子,只见自己疼爱的小徒儿嘴唇发白,双目紧闭,一霎间焦虑悔恨涌入心头,那管得什么悬崖峭壁,猛然驱使缰绳,让马车加快脚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出了栈道。
——
烟飞松坞晓苍凝,雨过竹林晚翠滴。人家楼阁下参差,天宇云霞上郁密。
栈道边,翠竹楼,淼淼药香,淡淡茶香。
此刻,两道如远山般的身影,于碧竹楼院中相对而坐,中间石桌上摆着围棋棋盘,穿白衣之人执黑子,穿玄衣之人却执白子。
白衣公子脸容清隽,唇边时常带着微微的弯度,天生善态,有着医者的宽厚和温柔。玄衣之人皎如冠玉,眉似远山,薄薄的唇抿着,修长的指尖夹着白子却不落下,眼神刹那间肃杀起来。
白衣公子见状颇为诧异,不禁看了看眼前的棋盘,好似是他自己落在下风,便直言笑问:“与我下棋还有难倒你的时候?”
玄衣之人摇了摇头,眸子越发深邃,语气如冷月般凌冽:“有人!”
话音刚落,一架马车便直直闯入翠竹楼中,白衣公子听到门外骚乱,不由得站了起来张望,却听到一声内力传音:
“君家的,谁都好,赶快出来救我徒弟!”
君必鸣没想到竟然有人能闯得进自家被八卦打乱的翠竹楼阁,还直唤他的姓。
看来,不是他的友人,就是他爹的故人了。
“今日竟然有客,我先去迎客!”
君必鸣边笑道,边往外跑去迎接,唐昂看着友人素白衣袍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眼神少了几分凛冽,慢慢地站起,也跟着踏了出去。
向南寻得绿水,向东窥见青山,向西目睹飞花,向北偶遇流月。。
谁知,有缘之人只需向前行,必然寻得姻缘,窥见风月,沐浴红尘,偶遇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