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应明,是先帝在即位时就立好的,故太子一家本就住在皇宫,怎知应明暴毙,先帝虽心神俱费,却还是不过数日,就立了应晖为太子。
那原太子妃甄姬,和皇太孙应晏阳,茵茹郡主,便只能从东宫搬迁,去到了现在的明王府。偏生,不知那应晖何种居心,硬是留了甄姬在皇宫休养,这不,刚尝到母爱甜头的茵茹郡主,也屁颠屁颠地跑到皇宫与娘亲过节。
一室华贵的明王府,在应日尧的眼中寂寥而空旷,灯火通明的院中,只见应晏阳独自端坐于其中,月下独酌。
“上元佳节,为何不留在王府陪你娘亲?”应日尧一袭玄衣锦袍,不知为何,在挂满红灯笼的明王府格外突兀。
应日尧不语,他的娘亲自有父王相伴于旁,但晏阳却不一样。
“知道你此处有好酒,便来讨一杯。”
应晏阳听着对方语气冰冷,却实为关心的话,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端起桌上的酒壶,给应日尧也倒了一杯。
“你知道茵茹月底就要嫁给毛元青的事吗?”他语气平淡如水,眸中挂着一贯的笑容。
应日尧颔首,今日入宫面圣,虽是午膳一聚,但应晖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试探和提防,只不过他现在最忌讳的并非自己,而是晏阳,故也没有刁难,倒是平静地吃了一餐鸿门宴。
“茵茹说她愿意嫁,还挺欢喜的。”应晏阳看着天边那轮泛着清霜的圆月,突然失笑地摇着头,感叹道:“是我不懂女子心思,还是茵茹太懂大局?”
应日尧端起跟前的酒,一把喝进肚子,原来,是烈酒!
大概是,做王兄的不懂女子心思,做王妹的明白大局为重吧!
他也不懂风月,或许可以说,他根本不想理会红尘之事,便只能不语,待这做哥哥的伤怀够了,再开口。
不过,看着晏阳这般模样,又让他想起二师兄这个日日心念家妹的兄长,若哪日庄暮出嫁,那家伙有可能哭天抢地,歇斯底里,甚至跑到夫家处撒野。
一想到此处,他便记起那把她不肯收下的碎星剑,这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最怕就是,欠人情呢!
“下个月,我会私下去江南一趟。”应晏阳终于伤感畅怀完了,平复了心情,转过头对上应日尧那双不见寒霜的眸子,说道:
“去言氏府上待上一段时间。”
应日尧并不讶异对方的话,直接问道:“你打算用言氏家财,填补北疆军饷?”
诚然,去年年中,他亲自下淮南,准备截杀白元纬,目的就是拿到他的账本,只因先前,从大师兄宋望寄回来的密信上,曾写道怀疑有人在军饷中作文章,他每每收到的数量,都越来越少,应是被人篡改私吞,却苦于没有证据,朝廷派遣的官员从中作梗,欺骗朝廷,想来应是有大靠山。
果不其然,白元纬利用其父,掌管户部及国库的白康成,直接买通运送军饷官员,实行贪污,致使漠北错失军机。
他们虽然得知是白氏所为,但也明白即白氏使被弹劾亦不会受太大处罚,因为他们倚靠的是晖帝,而且朝廷派白氏党羽来漠北,其目的就是监军,即使调走目前的人,也会派另一个人来做同样的事,到时宋望和士兵们的处境会更加窘迫。
此刻,他们必须为漠北争取到极大的经济支持,如今应晖穷兵黩武,一意壮大自己的兵力,导致国库空虚,再经过去年淮南水患,一定会将手伸到那些势力单薄的大富之家上。
而言氏,就是一个被端上桌上的香饽饽,前些年没人敢在明面上动它,是因为他们一家被灭门得太离奇,就算是谁动,都不能避免沾上这杀人夺财的脏水。
如今,应晖有意任他党羽下的大理寺卿周丰茂之子周高义为江南太守,借着平反调查之名,深入言氏,借机将言氏之财敛入囊中。
应晏阳点了点头,据他的调查,言氏自灭门后,江南宗族之人便来接替运作,但是言氏宗族并非贪财之徒,他们的目的都是想等言不惑之弟,言氏的继承人——言不忧回来接管言氏。
而,他正好有一利器!
“听闻江南言氏,‘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这下正好可以去见识一下!”
清风朗月,照在应晏阳光风霁月的脸上,芝兰玉树,昆仑美玉,怎敌此般天之骄子。
应日尧默默地听着,忽然一道小小的身影又冒于眼前,让他不禁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口吞下,沉声说道:
“若路上遇到怪人,记得告知我。”
——
春风如醇酒,著物物不知,吹到庄霖那张眉如墨画,目含真稚的脸上,他也全然不知。
“妹妹,你真的要今日就走吗?”他紧紧地跟着言暮,从院子跟到闺房,看着言暮默默地收拾这行囊,将旧的衣裳抖出,对着身子比照着。
若是太小的,就不带走了,反正娘亲又做了几件新的衣袍给她。
“你都跟了我一路了,怎么还不死心。”她好说歹说,哄的吓的都讲了,这庄霖还是不肯放她清静一会好好收拾行囊。
庄霖一听,一双纯善的眸子转了转,又讪皮讪脸地笑道:
“对你,死心不了!”
言暮闻言,一瞬间便了然了,便立刻向庄霖的身后伸出玉手,拎着他的后衣领,一把带着他跳上了房梁上。
“啊!妹妹!”庄霖一个屁股坐在梁木上,吓得立马抱紧身旁的木柱,却见言暮巳经跳下到地板上,继续收拾。
“哥哥这么疼你,在天机山上天天想你念你,一收到你的信就立刻找,就立刻读了,你怎能这般对你哥哥!”庄霖紧紧地环抱着木柱,又大声又委屈地说道。
听得言暮有些恼怒:“你在山上不专心读书,好好侍奉老先生,想我干什么!”
“不!我就是要想你!要想你!”庄霖大声的喊着,好像要让房外的两个丫鬟,甚至整个庄府都听见那般。
“好了,好了!”言暮摇了摇头,一把放下手中的衣裳,又跳上梁上,将庄霖拎了下来,无可奈可地说道:“我算是怕了你了!”
庄霖双腿一碰到地板,便觉得有些发软,立刻坐在茶桌旁倒了杯清茶给自己,顺顺气。
言暮不理会他,继续默默地做自己的事。顺了气息的庄霖盯着妹妹瘦弱的后背,一想到她年纪轻轻就独自出门在外,不由得心生了一丝忧虑。
“妹妹,哥哥问你,你出门在外时,有没有遇到其他男子。”
言暮见庄霖消停了一些,便也愿去搭理他,但听到他的问话,又不禁觉得好笑:“这世上不是女子就是男子,哪能不遇到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有没有主动亲近你的男子?”庄霖语气有些着急,虽他们都是情窦未开,但他年长妹妹六岁,哪能不懂得男女之事多那么一些。
“主动亲近我?”言暮刚好拎起自己去桃花镇时,时常穿着的那件青白色锦衣,卫桓那光秃秃的屁股一下子涌现在脑中,吓得她立刻说道:“没有!没有!”
那日自己糊涂大意,竟没发现小池中还有个卫桓,虽打晕了他,却不小心看到他的上半身。吓得她连忙闭上眼,心中默念他就是只死猪,才能帮他穿好衣裳,避免玷污了人家的身子。
“若有主动亲近我的男子,我定会立刻赶跑他!”
言暮深感上次的教训,以后还是要与奇怪的男子保持距离,不然,后患无穷!
庄霖听到想听的话,立刻咧开嘴满意地笑了,还不禁称赞:“我妹妹果真是个正直之人!”
言暮含糊地点着头,刚把整理好的行囊紧紧地绑好,就听到娘亲的脚步声。
“霖儿,方才是你在大喊大叫吗?”宋琦本来想拿藤条过来的,但想到儿子也十八了,还这般教训,传出去就真的没有姑娘愿意嫁了,便按捺住怒气,匆匆地走了过来。
“娘亲!”言暮还是懂察言观色,一见自己娘亲一副吃人的模样,便立马上前转开话题:“女儿刚想过去给你请安呢!”
宋琦见女儿乖巧的模样,突然想起了茵茹公主月底出嫁之事,女儿都是心头肉难割舍,此刻便只想多看看暮暮,那股气便全消了。
“包袱都收拾好啦?”她瞥见了放在床上的大大包袱,每次女儿都是一个包袱一匹马就离去了,说到底,还是不想劳烦他们太多。
唉,这般懂事,如何是好啊!
“嗯!”言暮颔首,一转头看向自己的行囊,却见到一把剑静静地躺在包袱旁边,不禁瞅着正笑眯眯的庄霖,无可奈何地说道:“哥哥,此剑我不能收!”
“你若不收下,便不能走了!”庄霖死皮赖脸地凑上前,贼兮兮地说道:“再不成,我就一路缠着你到幽州!”
宋琦见儿子这般模样,突然后悔没把藤条拿过来,却看见言暮为难地皱着眉头,这丫头,最怕就是欠人情,但这可不是呢!
“暮暮,收下吧!你哥哥给你的,要说是欠人情,也是你哥哥欠的人情,不怕!”
其实,言暮不知道多馋这碎星剑,但就是不敢白拿他人之物,听到宋琦的宽慰,细细一想,又好像是这么回事,可不是自己欠的人情呢!
“那我便收下了,多谢哥哥,娘亲!”
庄霖见妹妹松口,终是松了一口气,若她真不肯收下,自己都不知如何处置这宝剑。不过,他可没欠三师弟人情,那可是三师弟心甘情愿跟自己换的……
挥别了庄府,与家人道别,言暮一骑绝尘,再次向着偌大的天下走去。
燕尾凤蝶翩翩而动,一颗侠心佛魔两性,今日诀别终会重逢,天大地大不过缘字,王道侠道皆是同路,青山绿水来年再约!
——
(卷三桃花篇完)。
下一卷:再下江南春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