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很是自觉地收回手掌,兰洛斯朝埋在积雪中的硕大龙头轻轻一笑。
看着一缕连接自己和对方手掌的黑色流光因此而扯断,蓝龙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而又不明意味的低鸣。随后,意识到现存的力量不足以驱动自己的身体,泰莉立刻调动魔力,在一阵绚烂的光彩中化作了凡人形态。
“呃……”尽管回到精灵的姿态,但泰莉还是感觉到从心底涌起的虚浮,以及胸膛处传来的剧烈痛楚。
见对方浑身一颤几欲跌倒,兰洛斯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帮助其在篝火旁坐了下来。
“我昏迷了多久。”火光带来的温暖稍稍驱散了身上的疲惫和伤痛,泰莉极具特色的清冷声线也因此而多出了一丝慵懒的感觉。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这的确是给她增添了一丝烟火气息的真实感,倒也平添不少魅力。
“大概三四天吧,我也是今天早些时候才醒来。”
点了点头,泰莉将目光放在了四周,打量着黑夜中密密麻麻的灯火,疑惑顿时遍布了她精致的面容:“这是哪里”
闻言,兰洛斯不由发出苦笑:“我想,我们已经离开了艾泽拉斯……”
夹杂着飞雪的晚风冰冷至极,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不过很快,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的蓝龙女士打破了这份沉寂:“什……咳咳!”
尖利的惊呼声才刚刚出口,泰莉顿时感到一股烧灼般的剧痛涌上心头,忙不迭地拉开胸襟向下看去,很快,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说实话,让泰莉这样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倒也是头一回。
“暗影魔力已经根植在了你的血肉之中,即便是变化形体,依然无法消除它的影响。”虽然没有趁机偷窥,但兰洛斯十分清楚泰莉看到了什么。任谁发现自己身上留下如此狰狞的伤疤都不会好受,他对此深有感触。
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位女性……
良久的沉默,泰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若有若无的轻声呢喃如同梦呓,听不真切:“我,就要死了么”
没有回应,兰洛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对于龙族这样肩负巨大使命的群体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死神的镰刀悬在头顶,而自己又无能为力。
脸上浮现起淡淡的苦笑,蓝龙女士愣愣地注视着前方,赤红的火苗雀跃着映在她黯淡的眼眸中,嘲讽意味十足。
“很害怕吗”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氛围,兰洛斯悄然一叹,轻柔的话语仿佛生怕触碰到对方的伤疤。
他并没有忘记,泰莉之所以遭受到这样的伤势,是为了救援自己。如果说之前帮助自己镇压邪能是蓝龙一族的报恩,那么这一次,兰洛斯没有任何借口去无视。
他不喜欢欠人情,以至于他不顾自身伤势也要汲取对方身上的暗影魔力,用以缓解这股力量给对方带来的伤痛。以至于到现在为之,他的脑海中也一直在计划寻找根除这股力量的可能。
事实上,凭借他的记忆和知识,他倒是有了不少有用的点子。但是他没办法说出口,他没有办法对自己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给出合理的解释。
因此,他的安慰看上去十分拙劣。
面对兰洛斯稍显尴尬的问话,泰莉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无视,朝对方露出了一个不用担心式的微笑。随即仿佛是因为寒冷,双手环抱住膝盖微微朝篝火挪近了一分。
湛蓝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开来,几乎将她娇弱的身躯完全笼罩,柔美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惜。
“不,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蓝龙的日渐式微使得他们对每一个族人都视若珍宝,这也是泰蕾苟萨会在第一时间带着两位高阶战力找自己兴师问罪的原因。
而自己两人在卡拉赞的遭遇,想来已经在龙族那边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被凡人杀死一头蓝龙,要说玛里苟斯那个护犊的老疯子不发怒,那才是不可理喻。
甚至毫不客气地说,织法者携此理由对凡人施法者全面开战都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就连兰洛斯也不禁长叹一口气。自己好歹也是为了龙族与凡人之间的和平做出那么大贡献,现在却功亏一篑,甚至还有可能将许多年后的奥核战争推进到火烧眉毛的程度,还真是失败啊……
“有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明白。”颇为惊奇地看了一眼对方,泰莉似乎已经完全走出了死亡的阴影,话语中竟是难得地带上了调侃,“你经常看起来像是通晓过去和将来的预言大师一样,莫非你跟青铜龙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青铜龙那是什么”胸膛传出咯噔一声巨响,兰洛斯连忙打了个哈哈。
青铜龙因为其职责的特殊性,就连龙族同类都极少与其相遇,凡人知晓这个群体的存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对于兰洛斯的表现,泰莉反倒是安心了:“他们是时间的管理者……嘛,说了你也不明白。”
“……”笑容一僵,兰洛斯缓缓沉下气来,看着与往日气质截然不同的蓝龙女士,他的情绪愈发低落。
死亡的阴影,还是给泰莉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若有所感的看向对方的面庞,泰莉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也随之逐渐消失,如同卸甲归田的老兵,落寞、不甘。
“我,我只是不想临死前还……如果给你带来不适,我很抱歉。”
听闻对方的声音再度变得低落,兰洛斯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不过相比欺骗自己,正视未来和及时的宣泄情绪虽然残忍了一些,但至少更为真实。
见兰洛斯缓缓摇头以示无碍,泰莉再度将视线放在了火光之中,随着那欢快舞蹈着的焰火彻底占据自己的视觉,她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的呢喃软语慢慢飘进了兰洛斯的耳畔。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一出生就注定要历经坎坷。”
“相比我的同类,幼年时期的我体弱多病,好几次都身处于死亡的边缘,他们最常对我说的话,是这个孩子无法活着见到考达拉明天的太阳。”泰莉一边述说着自己过去,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把玩着因为刚才动作滑出胸甲的项链,“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我不喜欢那种怜悯的目光,他们越是这样说,我越是要好好活下去。”
“我拼尽一切寻求活下去的力量,最终,这份意志帮助我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我成为了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一员。”
并不像普通人提及自己成就时那么自豪和骄傲,泰莉不仅将其一笔带过,脸上自嘲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落寞:“就这样,过去那个要死不活的幼龙变成了独挡一面的天才。”
“而这并没有让我的生活好过多少。”
“我族的现状注定了年轻一辈所要经受的压力,而我,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更是需要接受比其他同类更高的要求。”
“那段时间,除了接受死亡和赐予敌人死亡,我没有学到任何东西。”
“我知道自己有一天终将迎接这份命运,只是没想到。”顿了顿,泰莉抓住项链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轻颤起来,“这么快……”
伪装这个词,不仅能用在战场上,人心同样如此。
任何生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本能,而当这种本能在某种条件下被最大程度激活时,他们的伪装能力也会随之激增。看似阳光的笑容下面,或许隐藏着你永远都不会理解的悲痛。
对于当事人来说,你看到的那微笑背后,是认为自己无可救药的绝望。
泰莉即使是在同类面前也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与这种‘微笑型抑郁’,殊途同归。
以龙族的年龄计算,泰莉还没有成年,再加上常年待在考达拉与外界接触的贫乏。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花季少女。
幼儿时期的遭遇和旁人反复灌输的消极思维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不良影响,恰恰相反,这似乎成为了推动她奋发向上的动力。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现在,可预见的悲惨未来使得那些悄然扎根在内心深处的遭遇和言论再度浮现,绝望和无助,显然已经生根发芽。
如果说之前因为凡人与龙族的身份,以及对方监视自己的职责,他从未真正正视这位蓝龙少女。那么这一刻,兰洛斯再也不觉得自己跟对方之间存在什么不可逾越的差距。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绝症期间的遭遇,以及那段时间所遇见过的各色病患。
那些在亲友面前笑容灿烂故作坚强,却在深夜独自躲在被窝中压抑抽泣的背影。那些佯装冷漠,不通知任何家属,一个人失魂落魄徘徊在寂静长廊中观望行色匆忙陌生人的孤独灵魂。
那个,自己……
“我可不相信什么命运。”突然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兰洛斯在泰莉惊讶的目光下将手掌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肩上,饱含磁性的低沉嗓音如同耳语一般缓慢传开,“相信我,我有办法!”
愣了愣,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自信惊吓到,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泰莉并没有及时对兰洛斯的举动做出评价和反应,而是条件反射地露出了自嘲意味十足的苦笑:“你真的不会安慰人。”
“因为这不是安慰。”摇了摇头,兰洛斯始终保持着笑容,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信心,守护视界下的紫色光辉也因此而变得明亮起来,“如果你不相信自己,那么信我好了,毕竟现在已经这样,还能更坏吗”
迎着对方用法术构建起来的目光,泰莉的呼吸在极短的时间内停滞,随即很快又恢复正常。似乎是担心对方察觉到自己莫名的情绪波动,精灵少女稍稍低下了头:“说的也是呢。”
“嘛,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为什么’。”
“为……”
“嗯”
泰莉才刚刚开口,便被兰洛斯一脸戏谑地打断,看着对方不知缘由的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她无奈之余,却又深感疑惑。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涌起,似乎是,希望
来自于一个凡人开什么玩笑……
似乎察觉到什么,泰莉默默松开项链,顺势将手掌贴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