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地窖门都在气波中震动了一瞬,终归是归于平静。维加抹了一把在震动中被上面落下的灰蒙了一头的脸,立刻爬上梯子,屏住呼吸推开了地窖门。
黑影呈现放射状溅射在地上,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泥浆,房间几乎一片焦黑,幸好那种黑色物质似乎是防火的,没有变成一片火海还多亏他们挡了一下。
用手掩着口鼻,从扫平的空档中跑了出去。黑影移动缓慢,就算以维加的速度也能逃过。
———刚刚那些应该就是全部了吧?
没再敢回头,维加加快了速度。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不禁骂了出来。
刚刚被封住的拐角现在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小缺口,硬着头皮贴近那些黑影,向下滑铲,还没停下就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突破了包围。
———刚才,应该至少干掉了十个左右吧?
她转头确认的时候,却发现了更骇人的景象,那些已经变成泥状物体的残渣居然蠕动着重新聚在一起,丝丝缕缕地又拼成了人形。
在发出声音之前,维加忍不住紧紧闭住了嘴唇,差点没能干呕出来。
多少被烟雾呛到而变得有些模糊的街道尽头,好像有什么在晃动着。维加勉强看见,那似乎是一个戴着猎鹿帽的清晰人形。
无需判断现在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她立刻甩开对那些黑影的恶心印象,追了上去。
“………”
那是一个中年后半的男人,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自顾自地继续拐进小巷,想到后面的黑影,她也沉默地跟了上去。
此时放着她不管应该也没关系,但现在出现在她能看到的地方,维加初步判断他应该并没有恶意。便努力地跟上了他,在庞杂的小路和夹缝里穿梭,幸运的是,这一路上没有奇怪的状况出现。
也许是不久,也许是很长时间,通路尽头一片平坦,维加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颊,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自己现在肯定糟透了。
“……他们,还会追上来吗?”
试探性地向年龄可以当她的爸爸,甚至爷爷的人发问。
“不会,我是说,这里已经是区域的边缘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并不会超过这里,年轻的孩子。”
他用语法很奇怪的句子回答了维加。
“———真是见鬼了。”他继续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方式,一边打量着维加,“只要脑袋没挨过枪子儿,就不会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擅自到这里来,你不怕被恶灵撕成碎片吗?”
“……啊……唔———”意识到自己站在原地纠结这个人的说话方式是很不礼貌的,维加拍打了两下脸颊,强迫自己开口,“其实,我才刚刚从镇中心的街道上醒过来,你说的恶灵也是第一次见到。”
男人用黄铜打火机给自己点烟的动作停滞了,随即就用锐利的眼神直视她的眼睛。
“———这不可能。人数的增加两个月前不应该已经停止了吗……?”
那又是什么?
维加茫然地看向他,还是有些在意他的奇怪语气。
“总之,非常感谢您能够帮助我。关于这里我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能再和我讲一讲其他的事吗?”感觉对方没什么恶意,她一鼓作气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醒过来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您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恩情我也会努力报答———”
这个世界很不正常,无论是那种不符合物理定律的怪物,还是到镇外也仍然存在的天花板,还有这个人的装束也很奇怪。
大衣看上去就像是20世纪的款式,但扣子和铆钉又是由黄铜制成,这个语气却给人一种翻译不太好的外国译制片的感觉。像是老电影走出来的人物,还给人一种强烈文化差异的既视感。
短暂思考后,他突然伸出手,弹了维加的脑门。
“………啊呜。”
意外地不怎么疼。维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偷偷摸摸地后退了一点。
“看来你并没有说谎,年轻人。”
他镇定自若地收回手。
维加感觉反而是对面的额头有点红,但他压低了帽沿,她也只好把不礼貌的视线移开,“虽然你看上去极为可疑,不过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常识,不过要是你要对我们不利———”
“———你、你就要用靴子狠狠地踢我的屁股吗?”
不知道他的语气在自己的脑子里产生了什么有端联想,维加下意识地防备反问道。
“………”
“………”
气氛陷入了奇怪的僵滞。
“……不,”刚刚那个带着长者威严的眼神消失了,他皱着眉补充道,“真正的绅士不会干这种事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下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维加用微妙的眼神看着他,他也用怪怪的眼神盯着她,最后仿佛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氛围又变回正常。
“怎么称呼您比较好呢?”
看他自顾自向前走去,维加连忙跟上。
“我的名字是维加。”
“噢,年轻人,”他吐出一口烟气,“这是第一个需要记住的常识,最好别随便把自己的名字宣扬出去,这是我的忠告。”
———为什么?
“……到时候再给你解释吧,你觉得方便的话,叫我侦探就好。”说话方式奇妙的侦探先生抖了抖烟,把烟灰抖了下来。
“你不继续问了吗?”维加换到上风向,犹豫地提出问题,“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什么的。”
“没有必要,我相信你。”他悠然的样子很是令人放心,“准确来说,以前那该死的地方还是一个安全区,很多人都是在那边醒来的。虽然你出现的时间不对,但是管它呢。【箱庭】就是这么一个疯狂的地方,并不是特别奇怪。”
———果然,那个小镇确实有人居住过。
这么说,那些被称作是“恶灵”的东西……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在这个地方死去的人们最后就会变成那副可怜的样子。无法被任何手段消灭,比老约翰的风湿病还要难缠。已经不会有不长眼的年轻人急着来这里挨个送死了。”
———……老约翰是谁?
这难道是某种比喻……?
“那个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三条规则,还有隐藏房间是真的,对吗?”不妙的预感得到证实,维加又偷瞄了几眼侦探的服饰。
不光是时代,连世界观都不一样了吧?那么,不同位面交叠而成的描述可信度就很高了。侦探先生给她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也许在她的印象中,这种程度的家伙是走在街上回头率百分百的类型。
“哦,小家伙,我觉得这样下结论可就太过武断了,因为谁都无法有效地证明这一切是真是假。”侦探嗤笑着,“永远保持怀疑态度会比较好。”
———真是充满旧版侦探感觉的发言…他应该确实是侦探没错。
“失去的记忆不用担心,通过你对这里的探索,或是达成了什么必要的条件,本人的过去就会重新上浮,渐渐回归你本身。”
“上浮……?”
“那是当然,”他瞥了维加一眼,“人格是由生存环境,常识,和经验记忆构成的,如果你完全失去记忆,就相当于成为废人,这样一来,我们的存在就毫无意义。所以只是经验记忆的部分会下沉,直到触发哪个该死的关键点才会上浮一部分。”
“———就快到了,如果你真的是刚刚醒来,就不能不认识这里,NGC6254。”
———NGC6254是……?
这片平坦地带似乎只是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走了不久,小镇的边界便远去了。在某个节点后,庞大的建筑群突兀出现,过量改装的危楼和霓虹灯管,裸露的电线几乎把头顶的空间遮盖得密密麻麻,那个让人莫名很在意的天花板就这样完全看不见了。
———和那个欧式风格的小镇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不敢想象它们居然能存在同一个空间里。
突然被霏糜的光芒吞噬,维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差点因此而跟丢侦探先生,连忙快走几步把差距保持在两米范围内,四处环顾了起来。
“……那个,请问,”她小声询问道,“刚才的区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这就是【箱庭】的特别之处,我敢打赌设计这鬼地方的混蛋一是个恶趣味的土拨鼠,或者只是喜欢把破碎的东西粘到一起的小孤儿。”对维加的问题,他几乎是有求必应,“说真的,你会习惯的,比这里还要夸张得多的区域多的是。”
这到底是什么比喻,难道很流行吗,这里很流行这种说话方式吗?
他熟门熟路地踏上一个破烂不堪、四面透风的地面轿厢,弹出一枚硬币扔进缝隙,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后,轿厢就费劲地发出摩擦声,缓慢地蠕动起来。
“……确实。”维加学着侦探先生那样,抓住了车厢里似乎根本没必要存在的扶手,“这里的风格就像是赛博朋克和废土元素微妙地融合了起来,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刚刚路过路边的时候,好像还隐约看见了长得像魔法阵的东西。刚才那个小镇带给人的杂糅感,在这里似乎要更加明显一些。
“这就是所谓【不同位面交叠】吗……”
维加沉思着,就着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低声评价着这里。
“———等一下,你知道……”
不知道话里触到了哪个点,侦探惊讶地转过身,按住了维加的肩。
轿厢猛地一停,发出尖刻的零件绞合声,盖过了他的声音,然后毫无预兆地向下做起了自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