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蔺》
冬末初春,雨打枝头,那枝头刚刚攀上的绿意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落。
花灯节,这年开春来第一个解了宵禁的夜,可那倾盆大雨驱赶了街上的人群。好在蒋漱溪从来随遇而安,她不急着回家,独自立在河边的亭上,看这满城的花灯,听这雨水奏起的清雅乐章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丘镜之可顾不得什么风情。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上街过灯节,他向来身子不好,要是淋了雨着了风再病一场,又要被阿娘勒令关在家里。尽管小厮阿松尽力为他遮挡,可这雨太大,还是把衣裳淋湿了,当下正黏糊糊地黏在身上。
蒋漱溪被接连的咳嗽声吸引,转身瞧见一位浑身湿透的公子正也入了亭子。他一手用衣袖挡着口鼻,一手拿着刚摘下的狐狸面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杏眼,深棕色的瞳仁通透又明亮,倒是比水还清澈三分。被雨水淋湿的黑发粘在额角,沾着水珠的睫毛扑闪着,雨水似乎将这位公子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可怜可爱。
“这位公子,可需在下将披风给你?”
丘镜之才看见亭里还有一位小姐,自己在大雨里淋成了落汤鸡,可对方与自己天差地别,除了裤脚溅到了雨水全身干爽又体面。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扎在脑后,一袭鹅黄色的长裙勾勒出修长的身形。腰间还别着与自己今日戴的一样的狐狸面罩。
“素不相识便不麻烦小姐了。”
蒋漱溪见那人已经咳嗽得这样厉害,还强撑着病体向她作揖,这样礼数周全。她便又对丘镜之平生了几分好感。
“在下蒋漱溪,家中是做布匹生意的,住在南街。公子这下可以收下我的披风了吗?”
之间丘镜之微微歪头,一双杏眼也睁大了些,之后皱起眉头,厉声问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蒋漱溪走近将披风递给小厮阿松,“便是你我认识了的意思。”阿松看公子咳嗽得这样厉害,要是再不添衣裳该又要大病一场了,便帮丘镜之披上。
蒋漱溪见他眉头终于化开,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噗嗤一声捂嘴笑了起来。等手放下时,只露出勾起嘴角的一个微笑,“小姐您可真有趣,吾免贵姓丘,名镜之。”
不久雨渐渐小了,蒋漱溪仍旧立在亭里看着丘镜之渐行渐远,逐渐缩小的背影也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中。丘镜之临走前,与她约定翌日在天香阁归还披风。滴答滴答,屋檐积累的雨划过蒋漱溪懵懂的心,滴落在地上的水洼里。
小厮阿松觉得在遇见蒋小姐之后,自家少爷变得开朗了不少,因为心情的好转就连身体也健康了不少。又时常有蒋小姐相陪,今日听戏,明日品茶,后日吟诗,正当是男才女貌。还有那狐狸面具,少爷日日放在床头,大抵也是对那蒋小姐暗生情愫了。
少爷每每说起蒋小姐,都是眉开眼笑,更甚便是满脸羞红。就连丘正君听了也高兴得不得了,有自己的心上人了,有了自个儿的心上人。
可正君听闻蒋小姐的蒋,是南街蒋氏布行的蒋时,嘴角便僵住了。立刻差人去请了丘老爷,丘老爷听了此事也是眉头紧锁,一个劲儿地叹气。
吓得丘镜之满脸苍白,“阿娘,有何不可吗?”
“要是那姑娘是寻常人家就好了。就算清贫些也好。可那蒋家乃负责宫中布匹岁供的世家,那儿可是出了名的龙潭虎穴。别说蒋家,京城中但凡有钱人家,哪家不是娶上一个正君,一串侍君的?”
“那蒋家又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怕你消受不起。就算是蒋小姐真心喜欢你,蒋家也接受娶你为正妻,别说侍奉妻主父母了,就是那内室之间的争斗。镜之,就凭你这城府与身子可谓是难以自保。”
“你阿爹便是从这样的商贾世家里出来的。如今阿娘真的不忍心把你给送进去。听阿娘的话,以后还是别再和蒋小姐再见了。”
丘老爷话音未落,丘镜之便已哭成了泪人,上气不接下气。丘老爷只好长叹一口气,留了丘正君陪他,摇着头走了出去。
丘镜之回忆起上次在诗会见面。蒋漱溪请他借一步说话,问他是否有婚约时,如小鹿般少女真挚的目光,如熟透了的苹果般涨红的脸颊。
再一想到此生可能再不复相见,他便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俯在阿爹怀里哭了个痛快,他这样难过并不是因为爹娘阻住他与蒋漱溪相见。而是他深知,阿娘说的这些可能都会变成现实,这不得不使他惶恐。他只见过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生活。就也顺其自然地这样肖想自己与蒋漱溪。也许阿娘说得对,现实便是这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