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就业意向是圣芒戈治疗师?”
斯内普手一挥,等距漂浮在空中的就业宣传单交换了几次位置,原本在右边第三张的宣传单自动移到中间,平稳地落进斯莱特林院长的手心。
其实罗米指的是圣芒戈旁边的古灵阁宣传单,但总体上来说,它们俩对O.W.L.s的证书要求差不多,她只需要额外选一门课,魔法史提高班。
于是罗米点了点头。
“不可以吗?”
“可以。”斯内普看了她一眼,单薄的纸页在他之间一折再折,直到上面的交叉的骨头和魔杖标志消失在层层的褶皱之间,“你的证书要求达标的话,当然可以,既然这样,我建议你……”
黑魔法防御术,草药学,魔药学,变形学——罗米盯着斯内普正在翕动的嘴唇发呆,从他的口型中辨认着自己下一学年需要选择的课程,她发现斯内普说话时嘴唇幅度很小,但声音却清晰而低沉,这似乎是她周围很多人习惯的说乎方式,而韦斯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力图让每一个单词都从他们总是张开的嘴巴里接连不断发音圆润地滚落出来。
格兰芬多。罗米想。
他们很吵闹,很不老实,常常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又动作敏捷地去实行,留下一堆烂摊子还自鸣得意,用混乱标榜自己的勇气,这简直愚蠢。
所以格兰芬多没什么好的,是不是?
她这样问自己。
“……但我并不认为你会是位热心的治疗师,圣芒戈经常接收些形状可怕,千奇百怪的病人,有些受魔咒或者魔药伤害的患者可以说是……”
罗米猜他正在脑海里寻找一个可以替代“恶心”的词语。
“……需要治疗师对自己职业足够的热爱。”
还有被神奇动物袭击的伤害,罗米在心里补充,海格曾经讲过一个巫师被南非飞眼镜蛇的白色毒液融掉耳朵的故事,虽然只是个故事,但也让不少人在晚餐时推远了面前的奶油浓汤,不过德拉科可不能算,大家都知道他胳膊是怎么一回事儿,事到如今罗米也觉得他对一头畜牲太赶尽杀绝了,尽管那是只畜牲。
朋友,弗雷德曾经这样纠正她。海格可不把巴克比克当畜牲,你这样说他会更伤心的。
所以我没有当着他的面说。罗米想了想,事实上,我已经缺了三次海格的课了,他也没有发现。
至于朋友?我想海格以为自己把它当作朋友,他在豢养一只野兽,尽管他们关系很好,但是他们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已经因为物种的关系不再平等了,那头——巴克比克顶多算是他的宠物,如果它抓伤的是海格呢,他还会为一只动物的悲惨命运而痛哭流涕吗?
你一定很不了解海格,海格的神奇动物们,几乎每一个,都在刚开始给他来过那么一下子,看看他现在,还是那么爱它们,你认为物种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平等,是因为你自认高人一等。
大哲学家!我竟然不知道格兰芬多盛产哲学家,
别嘲笑我,我可是很少提及你的傲慢。
傲慢?如果我足够傲慢,我就不会从密道里溜出去给你们买上好几磅的魔药原料,
傲慢和吝啬可不一样。
那怎样算傲慢?
否定所有不按自己意愿发展的事情。
就像马尔福们坚持要把野兽送到刽子手的刀刃下?大哲学家!你认为我和他是一样的人,还是说你认为斯莱特林都是这样的人?
不不不,不止斯莱特林,或许我们得撇开分院帽谈这件事,不过我们为什要谈这件事呢,罗米,圣诞节之后格兰芬多对拉文克劳,你一定得来看……
露易丝依旧讲利落的美音。
你就像是被宠物咬伤之后立刻把宠物丢出门外的主人。
斯内普清了清嗓子。
他的学生明显已经走神很久了,就像老罗齐尔说的那样,罗齐尔小姐是个稍显古怪的女孩,现在她的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上半身挺拔,头微微向前倾着,眼睛温顺地盯着自己领口最上面的扣子看,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如果不是他已经停止了讲话,斯内普或许还会相信罗齐尔小姐是一位满怀治病救人希冀的斯莱特林。
罗米茫然地抬起头,对上面带嘲讽的斯内普,他正在冷笑。
“等到你七年级时,我会考虑为一些有魔药天赋的学生向相关部门写几封推荐信……其中就包括圣芒戈。如果你……”
罗米等着他的下文,却等到了一个漫长的停顿。
“依然有意愿?”
她试着接下去。
“以这个状态能从霍格沃茨毕业的话。”
斯内普的脸上连冷笑都没有了,他面无表情地一抬手,圣芒戈的宣传单从他指缝间跳出来,在半空中平铺开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你的就业咨询结束了,罗齐尔小姐。”
罗米诚恳地说:“那非常感谢您。”
她无暇顾及斯内普的脸色因此变得缓和了还是更难看,事实上对斯内普的恐惧已经藏在大脑的某个角落里,连同她的痛苦,懊悔,尴尬和愤怒。
所以罗米知道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卢平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他一抬头,门口站着换了新造型的五年级斯莱特林,打着卷的黑头发在她脸两侧顽皮地蜷着,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绿眼睛的卡通羊羔,画在对角巷伍兹食品店里卖的最好的麦片包装盒上,每当有人倾倒麦麸圈和果干时它就会咩咩叫,但广告明星的脸上可不能这么冷漠麻木。
罗米·罗齐尔是个心地善良的年轻巫师,尽管她有时候有些喜怒无常,但卢平很擅长处理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情绪问题,所以当一个在他眼中还算是孩子的巫师露出一副和她年龄不相符的表情时,卢平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
“如果你站在那儿是在后悔自己忘记敲门的话,我原谅你。”卢平说,“请进。”
她举起了魔杖。
“呼神护卫。”罗米说。
修长柔韧的魔杖在空中划出守护神咒正确的轨迹,但魔杖尖唯一的光泽来自护理魔杖的松油。
“我遇到了一些麻烦。”罗米说。
卢平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少见的沉重的神色,“还能再讲讲吗?”
“我不知道,大概两周前……或者两周半,我发现它不再有反应了,曾经我以为是魔杖的问题,但是———”
卢平桌上的一张羊皮纸飘了起来,紧跟着从垃圾桶里飞起一团废纸,在空中啪地一声开始燃烧,一股细细的水流从柏木魔杖头涌出,把漂浮的火焰浇灭了,羊皮纸稳稳地落回了办公桌上。
“最后,清理一新。”
地板上的灰烬和水渍都消失不见了。
“其他咒语都可以?”
“其他咒语都可以。”
黑魔法防御课教授的手指在下巴上反复摩挲,“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保险起见,让我看看你左手臂。”
罗米挽起袖子,左小臂皮肤洁白细腻,血管发青。
“那只有一个解释,罗米。”卢平示意她把袖管放下,郑重地凝视她的眼睛。
“你感受不到快乐。”他轻声说,等着一向争强好胜,尽管有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女巫从她面具一样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个称得上是恼羞成怒的表情。
但是没有。
罗米缓慢地眨了眨眼。
“你想再说点什么吗?”卢平问。“或许等你准备好再来找我也可以。”
“那或许或许不太可以。”罗米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卢平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他抬起头,和来人热情地打招呼。
“你准备了五分钟?”
罗米点点头,自己找了把椅子拖到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这听起来可能有点荒谬。”
“作为狼人,下周我要教四年级的学生狼人的形貌特征和防御方法。罗米,世界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荒谬的事情,我就是一个荒谬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
“你或许知道霍格沃茨上学期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是洛哈特。”罗米说,“去年情人节他羞辱了霍格沃茨四分之三———或者是五分之四的学生。”
卢平作出邀请的手势,“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开始。”
罗米从巫师袍口袋里拿出一只药瓶放在桌子上,里面的魔药几乎见底。
“缓和剂,五年级的魔药课内容。”卢平闻到嚏根草的味道,“这对在校巫师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二十年前的O.W.L.s考试我们就向梅林祈祷不要考察缓和剂的制作。”
“不完全是缓和剂,尽管效果类似。”罗米说,“颜色不够清澈,嚏根草气味太重,我在课上试着在缓和剂的基础上加点别的,看它能不能变成这个样,可惜失败了。”
卢平已经猜到这瓶有价无量的特殊缓和剂出自谁手。
罗米抬起头,对上教授鼓励的眼神,于是她继续说下去,“是斯内普院长的发明,别误会,是我叔叔有求于他,而且这瓶药送到我手里之前被检验了几百遍,院长也没理由下毒害我。”
“和我的情况差不多?”
“可以这么说。”罗米说,“两年前我这里出现了一些幻觉。”
她曲起食指,拿指节敲了敲脑袋。
“并不是荒诞离奇的幻觉,正相反,它们非常逼真,就像是现实生活被改变了一个细节之后的另一个走向,这更让我不能区分自己的幻觉和真实生活……这让我很恐惧。”
卢平说:“然后呢?”
“随后叔叔和我发现,恐惧让我攻击性变强,就好像有另一股力量驱使着我拿着魔杖使出我原本并不会的魔咒———”她深吸了一口气,“而越是去攻击别人,恐惧就越容易滋长,我越是害怕,幻觉就越强烈———”
罗米抬起手,蘸着桌面上的水渍,画了一个圈,阳光照上去,很快就干了。
“一个循环。”卢平看着桌面,上面留下了一个手指印。
“所以我叔叔找到了斯内普院长,拜托他帮我熬制缓和剂,当然是特制的,普通的缓和剂没用。”
“每次发作,我都会喝药,每次喝过药之后,会出现一些短暂的副作用,比如失去一些感觉……这么说准确吗?不是听觉视觉之类的,或许我应该说———”
“感情。”
卢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罗米点点头,“但这次它的副作用持续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或许你可以理解,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些……”她模仿着邓布利多给卢平的评价,“情绪波动的小问题。”
“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会去看同龄的女孩有什么表现,学她们的表情,学她们的语气,但这次有点太久了,很不方便,而且,你也看到了———”
她举起魔杖。
“考试快到了,我想让自己收到一打成绩漂亮的证书,谁知道现在这样还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我是说,我已经用不出守护神咒了。”
“需要我提醒你之前你还没成功吗?”
“您是趁我现在感觉不到愤怒好报复我之前的无礼吗?”
“不,不是这样。”卢平笑了,“我的意思是,没有拥有过的话,即便失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这句话可以写在《情感女巫》的格言专栏上。”罗米说,“院长说我可以信任你。”
“你想要一个解决办法?”
罗米点点头,她以为自己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把它扔掉。”卢平说。“以后也不需要它了。”
“这不可能,如果以后我再攻击别人呢。”
“你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攻击了谁?”
“……我用爆炸咒炸掉了家里所有的餐具。”
卢平挑起一边眉毛,“所以你只是搞了点破坏。”
“但我依然有伤人的可能,你不理解吗?”
“我们不完全一样,所以我才理解。”卢平说,“狼人在月圆之夜变身,是天性,你的攻击性来源于自己的恐惧,而只有月亮会以一个方式圆。”
“我的攻击性来源于大脑的幻觉。”
“或许从一开始你的起点就找错了。”
“您真武断……不,月亮总会圆,人也一样不能避免自己的恐惧,这就是博格特这个物种至今没有被淘汰的原因。”
“对付博格特用什么?对着它喷洒缓和剂?”
罗米沉默了。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的建议,那我告诉你,罗米。”卢平像几个月前一样,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不要回避,不要回避自己感受到的一切。”
“即使是尴尬,愤怒,恐惧和痛苦?”
“即使是尴尬,愤怒,恐惧和痛苦。”
“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吗,一直承受,一直忍耐,它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相信我的生活方式有更好的概括方法。”卢平的语气一如既往,“至于它给我带来了什么?它什么都带不来,但是我得到了很多。”
卢平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比如这把椅子和一群难缠的学生。”
“我是个难缠的学生吗?”
“你以前是,现在像块木头……开玩笑的,罗米。”卢平严肃地看着她,“你也说过,西弗勒斯不会给一个学生下毒,同样的,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的魔药出现失误———其实你知道副作用是怎么回事,对吗?”
他绿眼睛短卷发的学生久久地沉默着,露出麦片盒上的卡通羊羔发现自己滞销在货架上时的表情。
“滑稽滑稽。”
罗米伸出手,指节叩在桌面上,发出几声闷响。
“不用谢。”卢平长舒出一口气,他目送斯莱特林离开,这次她轻轻带上了门。
“罗米!”
克里斯托夫和露易丝正往楼上走,和下楼的罗米碰个正着。
“你从卢平的办公室来?”克里斯托夫问。“走吧,一起下楼,露易丝的就业咨询刚结束,我们本来就是要找你去吃晚饭。” m..coma
罗米点点头,“我去找他……问守护神咒的事情。”
“你还是很介意波特会用守护神咒?”克里斯托夫笑着说,“别这样,他只有三年级,或许两年之后他就忘了。”
“或许两年之后你还是不会,麻瓜联络员先生。”露易丝一边下楼一边说,“不过你也不用学会,你只需要一张O.W.L.s麻瓜研究证书!”
“麻瓜联络工作,克里斯?”罗米惊讶地看向他,“你妈妈会把你送到西伯利亚去然后对外宣称你死于龙痘吗?”
“院长陈列宣传单的方式!”克里斯托夫说,“华而不实,昨天就业咨询的时候,我指的是魔法部法律事务司的那一张,他以为我选了旁边这张,我想着反正我哪个也不会去,就将错就错地听下去了,你不是也一样吗,塔克傲罗?”
“魔药销售和傲罗宣传册隔得那么近。”露易丝说,“不过斯内普院长很快否定了我成为傲罗的可能,我就告诉他其实我想要的是另一张了。”
“或许你们可以叫我罗齐尔治疗师。”罗米忍着笑说。
德米提雅在礼堂门口遇见了罗米和她的两个朋友。
“晚上好!”她挥挥手。
罗米回礼,“晚上好,你的就业咨询刚结束吗?”她看向德米提雅手里的一沓宣传册。
“没错。“矮个子女巫轻快地说,“斯内普院长还是那么严谨,把宣传单紧紧捏在手里,还再三确认我是不是想当圣芒戈的治疗师,罗米,听说你也想做治疗……”
她的话被爆发出的大笑打断了,德米提雅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笑作一团,露易丝·塔克握着她的手,故作深沉地说:“黛比!真遗憾你不知道这是件多么好笑的事情。”
罗米把搭在克里斯托夫·沙菲克肩上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眼角还有笑出来的眼泪。
“非常,非常,非常好笑。”她郑重其事地说。
德米提雅茫然不解,但她看着罗米的眼睛,又十分确信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好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