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真能祛黑眼圈?”
“谢爷且放心,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定能还您盛世美颜……阿香,赶紧的,给谢爷沏杯好茶来,最上面的那一罐。”
“哎。”
精致的小榻上躺着一位大爷,翘着二郎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膝盖,他旁边坐着一个坐着一个肤如凝脂的美人,脸上的皮肤就跟瓷娃娃似的,毫无瑕疵吹弹可破,宛如戴了张精致的□□似的,正细心地往谢喻的眼周涂着绿色的不明物体。
只听那美人一边边涂抹,一边轻声细语地道:“谢爷的皮肤保养的还是蛮好的呢,只是您这天天风吹日晒为民服务的,可要注意防嗮呀,瞧着像是比上回来稍稍黑了些,不若今日做个全脸的吧?”
谢喻拿着小铜镜三百六十度地欣赏着自己的脸,说道:“是么?好像是黑了点哈,那什么,有啥能美白的都给招呼上吧。”
正呷着一口茶享受着全脸spa的谢爷,身边突然多出了一只老鬼,双手托举着一根大白葱,谄媚地道:“谢爷请笑纳,您别看这根大白葱平平无奇,这可是用天然泉水细心灌溉,足足晒够七七四十九天的高山阳光,聚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保证无公害无污染,绝对绿色有机食品,而且是在破晓日出之时采摘,还沾染着清晨最圣洁无瑕的露珠……”
谢喻正一边津津有味啃着这根大白葱一边听着它的前世今生,这时又窜进来一只鬼,还是个斗鸡眼,嘴里嚷嚷着:“谢爷谢爷出事儿啦……”
“斗鸡眼”逻辑混乱避重就轻地说了老半天,谢喻才从那一堆废话里扒拉出了几句有用的信息——说是什么地方一夜之间死了上千人,四处都是逃散的冤鬼,而且还都是练家子跑得贼快,据说都累趴下好些位鬼爷了。
说着还对着谢喻比了个大拇指,拍马屁道:“论追鬼,您在鬼爷里绝对是‘这个’,您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如今这事儿非您出马不可,否则都要乱套啦。”
谢喻皱皱眉,伸手掏了掏耳朵,微偏过头拿眼角瞧了一眼老鬼,眯起眼道:“我何时有称过第二么?”
“斗鸡眼”面对这样一张绿油油的脸,干咽了口唾沫,心道这位谢爷还真如传说中那般脸皮比城墙还厚,任刀子斧头也戳劈不破。便从善如流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谄媚地笑道:“是是是,瞧我这张臭嘴,谢爷您就是酷跑古今第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任谁也只能跟在您屁股后边闻香。”
“行啦,知道自己嘴臭,就别张张合合地熏人了。”谢喻合上眼,对着“斗鸡眼”轻轻扬了扬手,丝毫没有半点着急的模样,在他这里估计就是天塌下来也妨碍不了他敷完这张美白面膜。还对身边的美人道:“一会儿卸了面膜,别忘了给我擦点香香膏啊。”
那“斗鸡眼”口中所言一夜之间死了上千人的地方就是南郡莫家的——朱雀堂,谢喻走在一场惨烈大火烧后的废墟里,瞧着这一个个烧的面目全非的焦尸,心道那记阴间花名册的老陆估计又得怼天怼地地骂娘了。
不过这几日黄泉路该有些拥挤了,孟美人那袖珍的小罐子估计也得换成大海缸了,不然哪够这上千张嘴喝呢。
谢喻蹲下身,伸手拨开焦黑的梁柱,拾起了一把折扇,扇子完好无缺没有丝毫烧损的痕迹,却染了血迹,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浓厚血腥味儿。
听到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谢喻掀起眼皮看过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朝他走来,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人。
白衣男子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他,没有丝毫绕开的意思,像是要走进某个人的怀里,他从谢喻的身体里穿过,脚步微微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可谢喻却回头了,眼神悠远而安静地看着那个身影远去,心道奇了,还是头一回有人不避着他走,竟将他来了个对穿!
不过那人从他身体里穿过的感觉有些微妙,却说不上来是怎么个微妙法,像是被人轻轻抱了一下,却又有种如梦似幻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又似有似无地撩动了他心上的那根弦儿。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忽而垂眸笑了笑,那模样像是有几分回味无穷,竟还带着几分羞涩,就好像人家把他怎么了似的。
这时,一个小鬼从他身边飞似的窜过,那位还沉浸在想入非非里的“谢爷”竟也丝毫不含糊,一探手便拎起小鬼的后领子,将他提在手上翻了个面,却瞧见了一张半边脸都焦烧冒出骨头来的小脸。
谢喻觉得简直没眼看,往旁微偏过头,“哎呀呀”了一声,又凑近那小孩道:“小鬼,跑那么急干嘛,赶着投胎呢,我送你去怎么样?”
那小鬼手舞足蹈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被那只看似松松拎着的手钳得死死的,便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我才不要投胎,我要去找我阿爹阿娘还有阿姐……”
谢喻一甩手将小鬼扛在了肩上,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边走边道:“你阿爹阿娘早就喝了孟婆汤咯,走,谢爷带你去喝那蜜糖熬的汤,甜的很哩!”
谢喻这一路上顺带手地捡了上百号“逃兵”,远远看去,果然今日这黄泉路不再萧森疏冷,反倒熙熙攘攘热闹的很。他便将小鬼从肩头摘了下来,往鬼群里一丢,道:“自己找去吧,小鬼。”
谢喻穿过熙熙攘攘的鬼群,就见孟美人在那边忙得脚不沾地了,他便鸠占鹊巢地又躺在在了人家的躺椅上,捞过一只盛了汤的碗低头啜了一口,而后合上眼,半晌,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吟道:“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好似被那人传染了般也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按着哭爹喊娘的折腾鬼挨个儿灌汤。
谢喻做鬼爷的这些年,捉的都是最刁钻难搞的逃犯,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也送过不少人了,却极少见有人喝孟婆汤不犹豫的,有默默流泪的,有嘤嘤哭泣的,也有哭爹喊娘的,不过通常那些哭天抢地的就被温柔的孟美人按着脑袋猛灌下去了。
他倒挺爱喝那孟婆汤的,每回送人来都要喝上几碗,还大喇喇地躺在孟美人的躺椅上喝小酒似的细细品尝。
孟美人见了,便笑着摇摇头道:“别人喝我这汤就跟喝毒药似的,你倒好,这一碗接一碗的,还当美酒喝起来了,你倒是说说,品出什么味儿来了?”
谢喻含了一口汤,闭上眼睛细致地感受着,都说这孟婆汤每个人喝都能尝出不一样的味道来,酸甜苦辣咸都有。
品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品出味道般嘴角往上弯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讳莫如深地道:“无味。”
孟觉闻言愣了片刻,忽而展颜大笑道:“好一个无味,人生百味尝尽,到头来可不就是‘无’么。”
某人那明明就是舌头有毛病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却因着那故作高深莫测的表情,倒真显得有几分境界高远来。
谢喻瞧见孟美人一脚霸气踩在桌沿,大手按住那些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嚎啕鬼,无情地挨个儿猛灌,竟突然觉得那姿势莫名地迷人,便忍不住道:“老孟,要不你把老陆踢了从了我得了呗,整天瞅着那张苦兮兮、好像有人睡了他老婆似的冷脸,你就不厌烦么?要不你瞅瞅我换换口味?”
说着还冲孟觉抛了一个电力十足的媚眼,却忘了自己那张为了防嗮而贴的——眼歪嘴斜猥琐至极的脸皮还没摘,自以为风流倜傥地一扫过去,那效果简直惊悚。
孟觉百忙之中抽空瞅了他一眼,就绝对不想再瞅第二眼了,简直是丑到天怒人怨,他真想洗洗自己的眼睛,心道这货平时都不照镜子的么?
这时谢喻的肩上无声无息地搭上一只手,只听后脑勺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谢爷最近闲得很哪。”
谢喻两眼翻白地吸了口气,在肩膀还没被捏碎之前敏捷地从躺椅上翻身而起,对着来人露出了一个求生欲十足的笑容,“哟”了声道:“这不是陆兄么?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哦明白明白,这是心疼自家媳妇探班来了啊,啧啧,陆兄真真乃模范好相公也。赶明儿个我就亲手写个榜示贴满全城,让众鬼们好好学习学习。”
陆远止冷哼一声道:“谢爷那手‘好字’,怕是连鬼都认不出来吧。”
谢喻伸手捂胸作心痛状,皱着眉头表情做作地道:“陆兄可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陆远止就面无表情看着他演。
“真是心都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呢。”谢喻一秒收功,又颇为沧桑地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些个成天风吹日晒卖苦力的,哪能跟您坐办公阁楼拿笔杆子的相比呢?”
陆远止瞅着他那张纵欲过度‘青黄不接’的厚脸皮,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还真是辛苦谢爷了,苦力都不舍昼夜卖遍十大魍魉鬼境了,竟还能这般生龙活虎四处蹦跶,实在是令人叹服。”
谢喻偏脸抱拳道:“哪里哪里,承让承让,陆兄过奖了。”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嘶”了一声道:“啊对,方才貌似不小心丢了一只小鬼,不行不行,我得去把他给捡回来。那什么,回见。回见哈。”
说完便朝那二人笑容满面地挥挥手,对正忙着的孟觉喊道:“老孟,记得帮我留意着点,有美人别忘了知会我一声,吃独食生儿子没□□的啊。”然后双手往身后一背,老大爷溜街似的哼着鬼调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身后的孟觉一脸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