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荣嘉眼帘沉重,只喃喃喊了一声,“我……”
碧山道人面上带着淡淡哀戚,只是自责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是为师来得太晚。”
此地不宜久留,他轻功一展,便高高地飞跃了出去,其余人则负责断后。
一路都是喧嚷混乱,应当是死了不少人的。
凌安此刻手紧紧握着马车的窗沿,直到看到那老者的身影消失,才松了一口气。而太子靠坐回来,一派肃容,半晌,忽挑起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是他大意了,没想到广平王府竟然还和武林帮派有所结交,如此能人,如果在荣嘉麾下,确实难缠。
太子唤来一名亲卫,传了他的命令下去,封锁城门,全力搜捕。当中有不少受了伤的,跑不了多远。
太子咬肌微微凸起,整个人似乎真就在怒头上,补充了一句:“孤要活的。”
如他所想,却有不少人在逃跑过程中被落下,不过他们口中都藏着毒,一被抓住,就自行了断。至于那世外高人,连守城的士兵都没看到他是何时离开的,跟腾云驾雾了一般杳无踪迹。
太子殿下忙着,根本没空去管凌安。
他面上阴鸷,她也觉得很不安。但是,他越是这般不悦,对她来说就是好到不能再好的。www.shitouxs.com 石头小说网
“表哥,我先告退了。”她一刻都不想多待,毕竟除了荣嘉,她也很担心大哥和云酥,云酥刚刚应该是受了伤的,或许她可以配药医治。
太子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回吧。”
……
可到了国公府里,却意外地安静平和。
云酥没有回来,应该是去了别的落脚点。她茫然间,安逸清过来找她,说带她去一个地方。
他们走的是府中暗道,错综复杂。安逸清在城里布下了不错的关系网,有个富商以载货为由,将两位贵人藏在运货的车里,就这般带出了城。
出城之后便自由多了,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安逸清分发给凌安一个斗笠,又从商户那里牵了一匹马,两个人共坐。凌安看行进的方向,呐呐道:“前面不是止水镇么?”
安逸清踢了一下马肚,跑得飞快:“我们把他安置在那。”
这么做只是权宜之计,他们确实没办法跑太远。那少年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根本经不起任何舟车劳顿,很容易暴毙途中。
止水镇就在金陵脚下,俗话说灯下黑,若是侥幸,或许能躲避搜捕。
更何况,为了更加万无一失一点,他还特地派了三队人马,装作是来接应的,分走三条不同的路。而太子那些亲卫果然上了当,现在追着那些去了。
他考虑得十分缜密,而凌安还有一处不解:“今日那街上好像不全是我们的人,哥哥,你搞清了他们的身份没有?”
安逸清道:“一队是广平王的旧部,一队是荣六郎师父带的人。”因为是出自同一目的,三方没过多久就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不过现在还不是喘息的时候,待荣六的伤稍微好些了,肯定是要尽快离开这儿的。
凌安放心了些,而一路上这么折腾,便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
荣嘉被安置在止水镇周围山峰的一处洞窟里,不便骑马,只能步行。凌安饥肠辘辘,又饿又累,但是少女眼睛里有光,状态要比前几天好得太多。
终于到了那里,这处洞窟隐秘而狭长,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凌安并没有注意到,在这周围,嶙峋乱石或者高耸树木上,往往都有一两个人埋伏在那里。而安逸清早就摘下了自己的兜帽,示意自己并不是什么可疑之人。
凌安也从守洞口的那人手里接过了一个火把,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约行了数十步,看到不少人都歪在了洞窟两侧,都受了或多或少的伤。
“这边。”洞窟里面,还有分路,且地面崎岖不平,安逸清只能拉着她走。
又数十步,凌安终于看到了那洞窟里温暖的火光。
她有些急不可耐了,连忙过去,荣嘉确实是在那里,可他静静躺着,头发散乱,被清理干净后一丝不挂,而他身边,叶兰心正在拿着剪刀在剪绷带,听到动静忍不住回头去看。
凌安一眼就瞅到了男人的那玩意。
小姑娘吓傻了,杵着半天没动,叶兰心手忙脚乱地拿件衣服给荣嘉盖上,而安逸清则一脸复杂地伸手捂住妹妹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少女脸上的滚烫与急促的喘息,心想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这种场景下,几个大老爷们和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确实挺尴尬的。
叶兰心知道肃国公世子在这次劫囚中出了不少力,对这对兄妹很有好感。默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这不方便……要不凌姑娘,你先出去避一下吧。”
凌安忙不迭转身出去了。
“这小姑娘倒是楚楚可人。”出去之前,她听到里面传来的一个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师叔你可别动不动撩拨人家小姑娘,多大年纪了你。”叶兰心一边扯纱布,一边顿嘟囔。
凌安的到来,其实也稍微改变了一点气氛,稍微轻松了些,还能开开玩笑。
“况且你这徒弟可喜欢她了,你不怕他醒来同你干架么?”
又默了一会儿,叶兰心叹了口气:“不过师叔,荣六这伤实在是棘手,恐怕就凭我,是医治不起来的,经脉断损的话……还是得送到师父那里。”
碧山道人声音了低沉了几分:“到这种程度,便是你师尊出马,又能如何?看造化罢了……可惜是这样的好苗子,原本我以为,他是能承我衣钵的。”
凌安在外等了一刻钟,听到里面絮絮地谈话。
她总能不停地想起少年遍体鳞伤的样子和脸上那两处青色的罪印,心里忍不住替他哀婉。
终于,叶兰心结束了手上活计,喊她进来看看。
少年依旧昏迷不醒,身上缠着许多绷带,连眼睛上都围了一绕。药味更是浓重刺鼻,只怕寻常人只要一靠近,就会捏着鼻子避开。
但是凌安似乎并不害怕,她先是同洞窟里的叶兰心和碧山道人行了礼,而后跪坐在荣嘉身边。
少年的身子底下就垫着一块灰扑扑的毡布,一切布置得都十分简陋。
她就着微弱的光,仔细打量着他,而后轻轻喊了两声。
“表哥,表哥?”
“方才替他接骨时,用了些麻沸散,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叶兰心这会儿面上带着点倦意,毕竟他忙活了好久了,且他之前从广平王府逃了出来,怕太子对他下手就只能躲躲藏藏,不眠不休这样下来,就是铁人也熬不住。
但是没想到,他刚说完这话就被打脸。
荣嘉眉目松动了一下。
麻药的劲没过去,此刻身体是不疼的,他意识发沉,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少女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宁……宁宁……”他喉头滚动,总觉得那声音缥缈,或者是他的幻觉。
她不是在太子的车辇上么?怎么会到这里来。
可少女犹如看到了什么希望。
她知道她留不久,此刻能说上话也是好的。
“表哥,我是宁宁,我来看你了。”她倾身上前,握住了他未缠绷带的那只手。少女哪哪都柔软,身上还带着令他魂牵梦绕的馨香。
绷带下面,他轻轻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披着暖光的轮廓。
他忽然就说了句违心的话,就跟撒娇一样:“宁宁……疼……”
叶兰心在一旁冷笑一声,心想你疼个屁,说出来怕不就是为了让女孩子替他心疼,明明药量他拿捏得死死的,这会儿应该浑身舒畅着。
只不过他都那惨样了,叶兰心也不想拆穿。
少女果不其然泪水掉下来,像是忍耐了好久似的,这会儿被他一句“疼”破了防,把自己面庞贴在他手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荣嘉浑身僵硬,连动都动不了。脑子里钝钝的,也半天想不出来安慰的话。
但那泪顺着指尖流淌下来,触感清晰。
他本来觉得,到了这种地步了,王府覆灭,他也成了个废人、罪人,是没必要再继续活下去的。
哪怕要凌迟,似乎也不那么害怕。
可是现在,他又有了一种活着的真切感,只是因为这一刻,他就无比感激。
……
叶兰心被虐得受不了,嘟嘟囔囔出去了。
安逸清一直木着个脸,和平日里一样,看不出喜怒。只不时看着安在洞壁上的蜡烛,心想着等再燃一半,他就得带宁宁回去……
碧心道人则还是感慨万千:“我徒弟真是福气不浅,能得这般美丽的姑娘的真心相待……看得为师也好生羡慕。”
……
荣嘉一直撑着不睡。
他说不了太多的话,凌安也不是很善言辞的人。况且这么多人在呢,她有些不好意思。
安逸清一直盯着那蜡烛,早就燃了大半了,他也只能不断把自己底线再放得低些……毕竟她能出来一趟也很不容易,能多待会儿就多待会儿吧。
就连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
……
云酥听说自家主子和小姐来了,也忙不迭赶去见他们。
涯月则出去买了些器用,打了满满一壶的水,这会儿也往山洞送。
他脚程快,正好遇上云酥。
“哎哟,小郎君,你跑这么快,是特地来来追本姑娘吧?”
涯月无语。
其实两个人认识也才几个时辰,无奈逃命时候面罩掉落,这姑娘就对他“惊为天人”了,涯月想起她那亮亮的目光,心里就发怵,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他不喜欢这种主动的姑娘,感觉她肯定混得很开,对旁人都是如此。
云酥执行任务的同时,逮到机会就要去撩拨几句。
涯月想太多了,云酥很小的时候就被当作暗卫培养,成天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确实也是个挺直白的性子。但这不代表云酥在感情上就很放得开……主要是她偏爱涯月这种长相阴柔的,又得武力值高。然而能满足这两个条件的男性,实在少之又少。
所以见到涯月,就犹如见到了多年来的梦中情人。云酥已经十八九了,快熬成老姑娘了,这会儿再矜持有什么用?
涯月烦她烦得不行,根本不接腔,只快步往里面走。她也不恼,仍笑嘻嘻地夺过涯月手上的水壶:“这个重,姐姐替你拿。”
看那嫩生生的脸,云酥自动默认为他是个弟弟。
涯月拗不过,瞪她一眼,想干掉她的心都有。
……
凌安走时,依依不舍。
云酥则道:“姑娘放心,我会常来的,到时候您有什么物件,大可以让我转交。”
凌安不知道云酥醉翁之意不在酒,还十分感激。
她走了几步,又折了回去。
荣嘉虽然看不见,但面庞是朝向她的方向的。
“表哥,你安心养好身体。”她语气轻柔地嘱咐,跪坐在他身边,俯身轻轻吻在他眉心,“我们来日方长。”
她一个国公府的姑娘,大家闺秀,做了这么一件极逾矩,极大胆的事,众人看着她的目光顿时都变了,连安逸清一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可凌安只觉得释然,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她心如磐石,再也动摇不得。
哪怕往后再难,风风雨雨,她想陪着他度过。
“表哥,我该走了。”她说。
……
忧愁担心那么久之后,她第一次有了好眠。
云酥守夜,却抬头盯着那一轮月光,想着心上人的面庞,怎么都睡不着。即便他冷淡寡言,在云酥这里也是魅力不减。
然而他们欢欣宁静,自是有人彻夜未眠。
太子在东宫等着消息,要找人的话,还得是前几天,越久搜寻难度越大。可他等了一夜,并未有任何捷报传来。又是疲惫,又是怒极,太子坐在书案前,长袖一展将那珍贵的玉瓶扫落了下去,而后冷嗤一声:“那么多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到,孤养着你们何用?”
那下属连连叩头告罪,又慌又怕。
只在这时,一个嫩生生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喑哑:“爹爹,你为何还不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