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凌安不想让安逸清看到自己的窘迫,连忙撇过了面容。
毕竟是终身大事,她的心里也是乱糟糟的。
但是她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对安逸清道:“大哥,此事还是先别告诉嘉表哥,他在忙着剿匪,实在不必叨扰他。”
安逸清想了想,觉得这话也确实在理,遂点了点头。
此事就当暂时搁置了下来,后面两日,她依旧装着失忆,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但是像二房三房,绝大多数则是听说太子在宴会上对凌安格外青睐,凌安极大可能成为太子的续弦,因此特意过来套套近乎。
二房夫人沈氏更是闲不住,快要临产了还要来凑热闹,沈芮禾则总是十分小心地扶着她娘,两个人都穿着厚袄,显得圆滚滚的,这不,一个不小心,竟然在静心阁摔了一跤,羊水都破了,顿时地上一片潮湿。
这情况谁也没料到,凌安坐在床榻上,本来正和三房夫人杜氏聊天,这是个深居简出的人物,凌安平日里同她不熟,但从她那对双生女儿上次撺掇凌安与安熙禾起冲突这件事来看,估计杜氏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是人都来了,凌安也不能不去应付。
已经是第二日了,她也该照着太医的安排,慢慢地“想”起了一些事情了。www.shitouxs.com 石头小说网
闲聊过程中,杜氏只是多次提及自己的两个女儿,希望她平日里多多提拔一下,这都是些场面话,凌安连做害羞和惭愧神情,想就此搪塞过去。
正说着话,突然就听到门口一阵惊呼。
丫鬟婆子们都纷纷围上去,紧接着就有人喊:“不好了!二夫人摔了,羊水都破了!”
“三婶,我们出去看看罢。”凌安有些担心,孕妇一摔事情可大可小,万一稳婆和郎中没有及时赶到,她少不得要先管顾一下。
她出去才知道情况严重,撇开挡在前头的丫鬟,她先是看到在地上蜿蜒出的水流,起初只是清亮的羊水,但是现在很明显是见了红,貌似出血量还不少,她下身都已经被浸湿了。
安芮禾吓得六神无主,只跪在地上扶着她娘,哭得满面泪痕……都是她不好,方才就是因为想到凌安如今被这众人捧着的光景,心里有些嫉妒,太过出神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是她先绊倒的,连带着沈氏也遭了殃。
而现在,沈氏像是被这一跤摔得有些懵的,这冬天的地砖似乎也格外冷硬一些,好多人下人围着她,都想给她拽起来……可是越拽,她的小腹就抽痛,www.youxs.org。
她平日里保养得极好,脸上白腻腻的,但是此刻顿失血色,苍白如纸,冷汗也跟下雨一样,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最终是有些支撑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晕死了过去。
寻稳婆的人还没来,沈氏相对较胖的身子也不好抬,四个丫鬟有人拽手,有人托腿,可是此举是最容易刺激到孕妇及胎儿,手忙脚乱的还有可能再摔一跤。
凌安立刻打断,冷静指挥道:“云酥,快给门板卸下来。”
云酥立刻了然,三下五除二,将侧屋那相对轻薄些的门板子便卸下来了。她力气又大,抱起杜氏,将人放平在板子上,而后道:“霜风霜雪,你们来搭把手。”
“还是我来吧。”凌安自告奋勇,抬住另外一端,“二婶现在出血严重,我们直接抬进偏房即可。”
立刻就有人出声阻拦:“姑娘,这样不妥,您还待字闺中,屋里就蒙了血光,很容易触霉头的……”
“去侧屋。”凌安咬着牙,根本不听劝。
将人抬进去后,里面也都立时收拾干净,凌安抖着手,嘱咐着安芮禾一起,把她娘带血水的襦裙赶紧脱下来,又让人备热水以及被火撩烤过的干净剪刀,等稳婆急匆匆赶到的时候,这些前期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了。
沈氏瞧着是有血崩的架势,人也几近昏厥,凌安先是问了一下那个经验丰富的稳婆,要不要赶紧吊些参汤好蓄着气力,而稳婆则感激地握住她的手道:“好姑娘,你屋里有什么好人参,现在还是赶紧拿出来吧!若能救得了二夫人母子,老身感激不尽!”
凌安倒没有不舍得,立即让人着手去准备。
侧屋的门开着,丫鬟们忙忙碌碌,往外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安芮禾坐在门前台阶上,一直抱着膝盖哭泣。
而里面沈氏的叫喊声非常微弱,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可二房一个能管事的都不在,安芮禾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凌安没办法,吊好的参汤立刻送了一碗过去,又嘱咐安芮禾道:“你别在这坐着了,进去陪陪你娘吧。”
别人哭,她也跟着心烦,更何况这里本就乱成一锅粥了。
安芮禾如梦初醒一般,哽咽着道:“我娘……我娘是不是活不了了?”
“你别乱想。”凌安只能尽力安慰,“只是现在二婶没个亲人在身边,肯定心里害怕,你去了多多少少能给她一点支撑……每次她要睡过去的时候,你都要尽力将她喊醒,明白了吗?”
安芮禾重重点点头,毅然决然走进了屋子里。一阵血腥气和肮脏臭味扑面而来,她忍住不适,还是扑到沈氏的床榻边,握住她的手:“娘,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用力啊……”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凌安和三夫人杜氏都在外面焦急等待着,她的这个小院子里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琼华公主,二叔,甚至连老太太都来了,都知道沈氏此时凶险,安老太太一面飞快掐着佛珠,一面口中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希望我的孙儿能平安无事……”反而只字未提沈氏。
凌安毫不怀疑,若此刻稳婆跑出来,问老太太是“保大还是保小”,只怕老太太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沈氏。
至于二叔安志生,此刻也微微等得有些不耐烦,于走廊处来回踱步,之后便决定要走。
他的贴身小厮道:“二爷,不再等等吗?”
“等什么等,女人生孩子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还与沈大人有约,已经快要逾时了!”说罢,竟是拂袖而去,大步流星,连头都不回。
凌安眼见这一个个人一幕幕丑态,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她竟为沈氏觉得悲哀,再设身处地一想,她手脚有些冰凉。
终于,在安志生走后不久,也不知道是参汤起了作用,还是安芮禾唤回了自己母亲的神智,沈氏接连发力,不多时屋内总算传出一声婴孩微弱的啼哭。这一声他们等得实在太久了,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而稳婆大力掴了几掌那孩子的屁股,又嘴对嘴吸出那孩子口中浸滞在里面的羊水,终于,孩子的哭声大了起来……只可惜啊,稳婆以及身边丫鬟看了看那孩子的下体,一时间都露出失望之色。
安芮禾反倒挺开心的,握住沈氏的手,又撇开她额上潮湿黏腻的发丝:“娘,是个妹妹,你给我生了个妹妹。”
可沈氏此刻就连哭都没了气力,只是眼泪无声地流,安芮禾笨手笨脚地抱着还浑身是血,只随意裹了一道襁褓的女婴,想要给沈氏看看,她却失望地撇过了头去……
刚出生的孩子,用清水轻轻洗过一次,又用干净的襁褓装裹好,这才送出去让众人过目。
老太太一脸关切:“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丫鬟面上堆着十分勉强的笑意:“恭喜老太太,您这膝下又添了一位贴心的孙女呢。”
老太太手中拨弄佛珠的动作立刻停住了,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先前有郎中说过了,灵玉这肚子圆圆的,瞧着是个男丁……唉,罢了,许是她没有这个福气。”
老太太自己就连生三男,以此巩固了地位,这府中对男孩的执着,几乎胜过一切。老太太接着道:“况且灵玉现在年纪大了,以后想要有孕,只怕更加难了。”
她意兴索然,埋怨了一会儿,连抱都未曾抱一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孙女,径自回去了。
而琼华身边,则站着一个约摸七八岁的男孩,他是沈氏唯一的儿子安奉清,别看他年纪还小,似乎也什么都懂了,只奶声奶气道:“还好娘是给我生了个妹妹,这要是个兄弟,以后肯定是要和我争家产的。”
童言无忌,大人们似乎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琼华甚至弯腰逗他:“奉哥儿还想得这么长远啊?这话你怎么学来的,谁告诉你的?”
“我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安奉清道,侧身指了指那几个一直照顾他的小厮和丫鬟,笑得天真无邪,“我也这么觉得,还是妹妹好,要是看不惯她,我就给她嫁出去。”
“你个小古灵精!”琼华点了点他额头,其余众人也都笑了起来,包括方才埋着头一直发着抖的照顾安奉清的那些下人们。
只有凌安,她被骇得后退一步,越来越觉得这些人无比扭曲。
不多时安芮禾走了出来,接过襁褓里的女婴,走到凌安面前。
安芮禾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疲惫,可是又无比真诚:“宁宁,多谢你这次救了我娘和我妹妹一命……你也抱一抱她吧,很可爱的。”
她亦是微笑,伸手接了过去,女婴比寻常新生的孩子体型更大一些,这也是沈氏在安胎时下了许多功夫。很多人都以为这是男胎,所以沈氏一直胡吃海喝,想要将胎儿养得健健康康的,却没想到,这般大的胎儿对她生产时将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或许她想到了,只是又觉得腹中的男宝,值得她如此冒险。
可是女孩子也很好啊,继承了沈氏的圆脸,安安静静地吮着手指,一点儿不哭,多么乖巧温顺。
这种新生的触感,像是一朵儿绵云似的,凌安都没敢用力。她现在十分认同安芮禾所说的那句“可爱”,并且还想到,若没有人爱着这个孩子,她和安芮禾也可以爱的,毕竟是出生在她的院子里,还颇有意义。
过了许久之后,凌安这里才彻底安静下来,她心情复杂,不知道和谁分享,提了笔,忽然很想给荣嘉回信。
金陵发生了很多事情,不知道他那里情况又是怎么样。
她还是落了笔,写了满满两张纸,显得十分啰啰嗦嗦,但又是有感而发,所以一个字不想改。
写完又是装进信封,拿蜡封了口。不知投去滇府驿馆行不行,那里人多眼杂,会不会拿错了她的书信啊?
但凌安不是如此犹豫不决之人,为了避免旁人看到,她还特地去找安逸清帮忙送这封信。
安逸清颇爽快地答应了:“算了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快到滇府境内了,我这就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你别担心。”
“谢谢大哥。”凌安甜甜一笑。另外,还有件事,她也拜托了安逸清,尽量地拖延了一些时间。
她不想这么快就入宫当伴读,还什么准备都没做呢。最重要的是腊月降雪之后,她那些香料苗子就可以运货去止水镇了,趁着大雪覆盖播种,那些种子十分耐寒,雪水融化之后又能给土地以极好的滋润。
这是挺重要的工作,她不放心,还是得去盯着。
安逸清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看上去乖巧的妹妹,实则想法太多了,而他整天那么多事务,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凌安也知道他为难,也没敢继续叨扰。
于是二哥安度清又成为她主要骚扰的对象,她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跃跃欲试地想要学骑马。
小白在马厩里养着极好,现如今膘肥体壮,生长速度极快,体型快要逼近一般的中原马。
见到主人终于想起了她,小马儿也高兴地直撒欢。
安度清平日里不热衷这些,但是妹妹请求,再无奈也得教。而看到这匹小马之后,他精神为之一振,惊叹道:“这是荣嘉送你的?他也真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