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爱染和她之下的所有心灵之蛋都是“胚胎”的话,那么亚玖和她的猩红宝石们就是“死胎”。
所有成为了七曜的少女,她们在得到猩红宝石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去,少年会带走她们的心脏,少女会毁掉她们的心脏。
从此之后,她们就只是凭依于死胎的行尸走肉,不生不死,不伤不灭。
明明我已经没有了心脏,可是为什么你的箭刺穿我胸膛的时候,这片空落落的身体还是会痛呢?
弥耶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多久,她一遍一遍重复着词句直到嗓音凄厉撕裂般疼痛,直到眼眶从刺痛到麻木再到模糊发痒,落下的泪水不知道是风干还是凝结在脸上,如同蚁噬。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听见少女清亮的声音。
“Epic(史诗)——”
在听见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弥耶终于失去了所有气力,她的身体滑坐下去,看见一个身影猛然推开楼顶的铁门。
少女樱粉的鬓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脸颊,她用力喘息着,周身升腾着水汽,目光却像是鎏金,在仍未恢复温度的天幕下几乎灼灼燃烧。
这个声音,那个身影,是亚梦……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弥耶的精神因为骤然间的放松雪崩般溃散下去,比之前都要温暖滚烫的眼泪扑簌簌滚落,打湿了胸前的口水巾。
她终于得救了。
大楼的电梯被封月凉使用后就一直处于瘫痪状态,和只看了一眼就果断关门走人的桃花二人不一样,日奈森亚梦是真的沿着楼梯一层一层爬上来的。
和美琪变身后的她的感知能够传到很远的地方,几人的打斗和对话她全都能听得见,而封月凉话语中那地狱般的景象,她也全都一一看过了。
亚梦自认胆子不大,可是当她站在这栋大楼里的时候,却感觉不到恐惧,只有无尽的悲伤。
这里的墙壁和地面都被高压水枪冲洗过,但仍保留着隐约的暗红颜色;空气里漂浮着刺鼻的消毒剂气味,腐败的腥气却同样难以忽略。
就连楼梯扶手年久失修的吱呀响声,都是骨骼在碎裂、亡灵在啜泣。
封月凉说的没有错,这里每个角落都是杀戮留下的血迹,每个角落。
而她从这人间地狱的残垣中拾阶而上,顶楼的寒气下沉,穿堂风从破碎的窗里灌进来是根本不似夏夜的冰冷;日光灯管嗡鸣着投下惨白的光线,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毫不留情地照成雪亮。
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活着的人了,可是她甚至开始祈求,那些死去之人的魂灵能够再度出现,能够诉说他们的恐惧悲伤和绝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一切都埋进尘埃,脚步声虚掷连回音都遥不可寻,只有一个迟到了不知道多久的她,越过时间看见了一切,却谁也拯救不了。
“亚梦……看这里。”甜心们的声音传来,亚梦转过头,看见墙角地面一片歪歪扭扭的的涂鸦,已经被冲刷得模糊不清,可是一旦注意到就立刻变得比浮雕还要扎眼。
灰黑的水泥地面被当成夜空的背景,星光扭曲成涡卷的形状让她想起梵高的星月夜,可是这些星星都在燃烧着坠落,将下方的高楼撕裂摧毁成血肉模糊的焦土。
而在废墟之上,开着一朵朵细小的、如同眼泪般纯白而透明的花朵。
童稚天真和疯狂绝望在这幅画上平衡,如同天堂和地狱的两端,亚梦仿佛听见某个幼嫩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发出疑问:如果一切都消失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些可怕的事情了?如果大家都死掉了,是不是就都能得救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家,都和我一起去死吧。
她怔怔地看着这幅涂鸦,忽然想起来,这些被关在建筑里只有自相残杀才能活下来的孩子,他们也都是能够诞生甜心的年纪。
她听见爱染的叹息:“也许这里也曾诞生过甜心,但那会是……怎样的甜心呢。”
是怎样的呢,已经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亚梦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弥耶的歌声从高楼的顶端携着雪片飘然而降,每一个音符都撕肺泣血,像是荆棘的刺,一遍一遍将旋律锥进夜莺的心口。
They're dancing in the shadow like whispers of love
她们于影中起舞仿佛爱的低语?
Just dreaming of place where they're free as dove
梦想有个地方能如白鸽般自由?
They've never been allowed to love in this cursed cage
诅咒牢笼里连爱也不被允许?
It's only the fairy tale they believed
这只是个被相信的童话而已?
歌声在少女的哭声中飘荡,一遍又一遍,直到将摇篮曲唱成了镇魂歌。
见证了这所有一切的亚梦,现在正站在这座巨大的坟茔顶端,而在她的面前,少年的箭矢划过夜空卷起长风,径直贯穿了从地狱里走出的少女空无一物的胸腔。
空气中的酷寒在瞬间凝滞,但更加压抑的气息接踵而至,亚梦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将为数不多的空气挤轧而出。
她抿紧唇角:“美琪。”
“Epic——”
自从爱染醒来之后,她的甜心们正在逐渐觉醒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能力:小兰的啦啦球变成了玫瑰捧花,而美琪的画笔则变成了一根顶端镶嵌珍珠和海蓝宝石的发簪,下方用金链悬垂着金苹果形状的吊坠。
现在这根发簪变成了手杖大小,金苹果脱离链索落进她的手中,表面是肥皂泡一般的虹色光晕,光芒所过之处冰雪消融,也驱散她刚刚沿途所见的记忆和震悚。
她没有多想,挥舞手杖荡开无形气流,跃入这片虚无的夜色当中。
“Sing,O Goddess(女神啊,求你歌唱)——”金苹果散发出七色冕光,像是一颗夜空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是什么力量……”封月凉眯起眼睛,发现自己几乎无法直视那颗金苹果散发出的柔和光晕。
冰蓝的光芒如丝线一缕缕向后从她的身上被剥离,在半空中转作猩红凝成蛋的形状,又化成旋转的结界将光芒抵御在身前。
亚梦将手杖指向封月凉:“离开这里,辰星,星名一臣因为谋逆已经被制裁者控制,亚玖和七曜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封月凉用尽全力睁大眼睛,却只能徒然看着少女的双唇相触又分开:“Ban(禁止),Banish(驱逐)。”
杖尖喷吐出翡翠般晶莹的光芒,空气中消融的水汽重新凝结,随着法阵旋转着凝成实体,边缘如同海浪翻涌,中心一道锁链激射而出,洞穿了封月凉胸膛箭矢透过的空洞。
海蓝的光芒在少女的长发上流动,将她苍白而惊惧的面容照耀得通明,封月凉怒视着亚梦:“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已经不是人类了,为什么不净化我?”
回答她的是少女悲悯的眼神,亚梦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
止杀。
被刻上止杀令的神无月后裔,他们不能再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也无法再被任何人剥夺生命。除非……血亲相残。
封月凉猛地睁大双眼,睚眦欲裂,眼角几乎流下血液,她嘶声低吼:“伪善的家伙,你们不配提起这两个字!”
“你们今天可以全身而退,但如果你们今天不杀死我,来日我定将灭却月光!”
光芒大炽,少女的怒吼消散在空气当中。
亚梦缓缓舒了口气,目光中的阴霾却并未一同消散。无论是神祭、止杀令还是桃花和野蔷薇,都是无可挽回的悲剧。如今爱染一桩桩带她见证过这些悲剧,她却只能徒然悲叹。
或许真的会有爱染所说的那种神降临世间给予一切以拯救,可那不会是她。
她只是个凡人而已。
亚梦落回地面上,还不等反应怀里便扑进了一个颤抖的身影,她抱住弥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没事了弥耶,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的视线越过弥耶的肩头,看见正在把自己的发辫扎回去的灰发少女,野蔷薇挑起眼眸,用她那猫一般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亚梦。
“我好像梦到过你,不过我记不清了。”她忽然开口,“不过人类记不清梦是常有的事,别在意。”
“诶?”亚梦眨了眨眼,一时间分不清那种不协调感是来自她的措辞,还是她所说的事。
野蔷薇没打算接着搭理她,她拍了拍弥耶的肩膀:“刚才忘了问了,你怎么会唱这首曲子的。”
“诶?”亚梦和抬起头来的弥耶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别在意,随便问问。”野蔷薇耸肩,面色毫无异样。
扎着棕色双马尾的少女想了想:“这首歌……是真斗给我唱过的哦。”
“Gift的福玻斯,唯世之前的前任King,天河真斗。”
封月卿言居高临下地望着斜倚在墙角的封月凉,看着她胸口的空洞被猩红丝线牵扯着弥合,就像之前她自己的下颌骨那样。
“你也失败了,嗯哼?和你的失败品妹妹一样?”
封月凉知道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自己的机会,但是现在她没有心情去和封月卿言计较。
她缓缓抬起眼皮,看见伞檐的阴影将头顶的光影一分为二:“如果你的脑子没有出问题的话,今天并没有雨。”如果城市光污染不那么严重的话,本应连繁星都清晰可见。
“诶?什么?”封月卿言眨了眨眼睛,在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之前已经膝盖一软瘫倒在封月凉旁边。
而她的身后,比她个子更高的祝福撑着伞,以和刚才的她如出一辙的角度望着墙角的两个人。
“好姐妹就是要整整齐齐的嘛。”她似是有些羞赧地微笑着,嘴里却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在亚玖大人想起来之前,就麻烦二位好好待在这里了。”
她哼着摇篮曲,转身的刹那却被拽住了裙角。
“最后一个问题,”封月卿言用尽全力向上望去,“你怎么,会唱‘那位大人’的歌……”
祝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仍旧是那种羞赧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
“因为这是我的歌哦,我写的歌。”
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