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们所知,心灵之蛋诞生于人类的内心,人类的群体心理学也适用于它们。当它们组成了‘群体’,也同样会诞生出不同于任何一个个体的‘群体意志’。”
“这颗蛋就是心灵之蛋群体意志的象征,我叫它‘Scarlet Ruby’,猩红宝石。”
挥灭幻象,天河司的语调又恢复了温和,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心下一惊。
“数量的增加让它产生幻觉,好像它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正当的。沾染上它的气息会让普通的心灵之蛋即刻变成坏蛋——群体的一员,这些坏蛋听从猩红宝石的号令,当聚集到一定数量的时候它们就会相互残杀,从中诞生新的猩红宝石,至于会不会孵化出甜心,还是一个谜。”
“这么说,复活社大批量制造坏蛋的行动,会不会也和猩红宝石有关?”绫小路琉璃问道,天河司却摇了摇头。
“复活社确实是在制造坏蛋,但却是为了其他的目的。复活社和曾经的圣夜学院一样,是星名家族名下的产业,而星名家作为‘御三家’之一,一直都是为这个世界服务的。”他说道。
绫小路琉璃一怔,随即了然。
她怎么会不知道御三家,这个背负着荣光的,悠远而苍凉的名字,赐她予生,赐她予死。
“我们不知道它是怎样出现在这世界上的,但是有数起目击报告称,有一个穿着兜帽斗篷的身影出现在猩红宝石周边。”天河司接着说道,他看向绫小路琉璃,后者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天河司倒也不多停留,抛出了自己此次召集制裁者真正的目的。
“我要你们,帮助复活社制造坏蛋,引诱猩红宝石背后的那个身影出现。也就是说,制裁者必须在表面上与守护者为敌,但你们也要保证守护者的安全,即使你们比他们强大得多。没有光也就没有影,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你们。”
天河司的瞳仁如永夜般深沉,其中的神色是任谁也化不开的晦涩不明。
制裁者们相互望望,都在对方平静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同样平静得惊人的神情,绫小路琉璃也不例外,这与她加入制裁者的初衷不谋而合。
但当她听见天河司的下一句话时,这种平静陡然崩裂。
“虽然你们和复活社有着暂时的合作,但是如果胚胎出现的话,无论是被守护者还是复活社得到,你们都要把胚胎带回来,这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全。”
带回胚胎,如果胚胎出现的话。
“……您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胚胎,有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个,接受了‘神祭’的胚胎?”绫小路琉璃听见自己这么问道,声音出奇干涩。
她抬起头,强迫自己将视线凝固在和天河司的眼睛相交的方向,却发现这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那双紫色的眼睛里是阅尽了亘古时光的温柔平和,她所有的惊惧在这双眼睛面前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她咬紧了嘴唇,小小的动作落在月见山圣的眼中,化作一片浅绯。
“小琉璃,你的脸看上去好白……你在,害怕吗?”绪方桃花握住她的手,只感觉到一片冰凉。
而天河司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
“你该把你的故事告诉你的同伴们,同伴是彼此理解的人,他们会理解你的。”他如是说道。
“可是痛苦并不会因为被理解而减损半分,单纯的诉说也不能改变什么。”绫小路琉璃定定地看着他,“况且,我连自己丢掉了什么都不知道。”
“您是御三家所敬畏的‘那位大人’,是这世界的半身,胚胎是您的心灵之蛋。那么被胚胎夺去了重要东西的我,能信任您吗?”她问道。
天河司仍是微笑:“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您能不能告诉我,被神祭夺走的、被我丢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六年前的夏天,那段被【神祭】夺走的生命和记忆里,我究竟,丢掉了什么?
“被你丢掉的东西,现在就在这里,不仅是你在寻找,他也在寻回你。”
天河司言尽于此,他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尽头,堕天使的庭园中,制裁者们相顾无言。
“我明白了。”绫小路琉璃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苍白的掌心,忽然握住了拳。
她站起身来。
“抱歉,请让我去地面上待一会儿。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们我的故事。”
朝比奈弥生望着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大衣便向着某条回廊跑去的背影,心头忽然浮现了某个身影,唇角的弧度似是带上了些许凄惶。
她端起茶杯,才发现茶水入喉早已冰凉刺骨。
“小琉璃这是……”风间凉几乎哑然。
“是我。”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声音响起。
“什么?”风间凉没反应过来。
“我说,被她丢掉的东西,是我。”
月见山圣叹了口气,转身从衣帽架上取下绫小路琉璃的大衣,沿着相同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去找她。”
他抛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回廊尽头,留下一脸疑惑的风间凉与绪方桃花,以及静静闭上了眼睛的朝比奈弥生。
圣夜学园天台。
绫小路琉璃深吸了一口冬日里带着市井烟火气息的清冷空气,任由冰冷刺骨的触感在鼻腔内翻涌沸腾着,不断刺痛神经。
她睁开眼,望着暮色中远处城市的车水马龙,以为会有眼泪掉下来,眼眶却干涩得发疼。
一时冲动没有穿外套就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平常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的她此刻却什么也不想做,甚至拒绝了茉秋莉和拉斐尔的形象改造。
冷风吹动她的袖口与裙摆,像是一面颓靡地飘摇着的旗帜。
“主人,你为什么害怕胚胎,是因为亚梦吗?”缪斯问道,黑白交叠的木耳裙在暮色下粼粼闪耀。
绫小路琉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粉发少女的身影,她的金色眸子,她的笑容,都是照进她灵魂里的光,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她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因为从来就没有人真正理解过她。
但因为有她的存在,她在失去了重要之物的现在,也依然愿意去爱这个世界。
可是啊,她害怕【神祭】,害怕她陈年的伤口和与之相关的一切,还有那个在梦境中不停诱惑着她的声音。
她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因为那个声音踏出无可挽回的一步。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她默不作声,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还带着温度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背上。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些许惊惶地睁大,绫小路琉璃转过身,正对上少年如黑蔷薇般的眼睛。
“——月见山同学?”绫小路琉璃下意识地扯紧了大衣衣领,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移向一边,“十分抱歉,我擅自跑出来……”
还穿着制裁者的制服,万一被守护者们看到了会引起很多麻烦的吧,她是这样想的,却看见少年的嘴角似乎带起了一抹笑意,有点苦涩,但更多的是满足。
“其实不用加这么多敬语的。”他说,面庞的轮廓被暮色镀得柔和。
绫小路琉璃怔怔地望着少年,少年也望着她,然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的手指很凉,手心却是温暖的。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重新变得温热起来。
游弋着的视线飘到他的另一只手上,封面上玫瑰伸展着枝叶,比庭院里的朝霞还要鲜红。
那本诗集,到底是谁送给他的呢?
她的内心突然好奇了起来,却听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们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她永远不会孑然一身。
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他再也不会独自一人。
只一句话,她的迷茫如雾霭般散去,心底倏忽浮现那个铅笔画般的身影,与这世界一同被染上暮色。
你就是我所丢失的,现在你来寻回我了。
绫小路琉璃望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某个角落响起了“喀”地一声,却不是碎裂,而是钥匙转动时,齿轮咬合所发出的声音。
如果自己的心底真的有一扇门的话,它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被打开呢?
应该就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