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向她伸出手来的少年，他的眼睛很好看，这是绫小路琉璃最先注意到的事情。

少年的眼瞳是近乎浓墨的纯黑，在看向她的时候蓦地泛起点点嫣红，就好像她家乡的水墨画中用朱笔点染出的花朵那样艳丽。

心底忽然有个地方痛起来，像是有某个很久很久之前被蛀蚀出的空洞，终于在今天被碰触到裸露的血肉。

这双眼睛，她一定曾经在哪里见过。

“……抱歉，我有点走神。”猛然回过神，绫小路琉璃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勉强摇晃着站起身来，却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扑倒。

少年连忙扶住她：“小心。”

“刚刚的战斗好棒啊，这就是传说中Fool的能力吗！”灰发绿眼的双马尾少女拍着手，步伐轻巧地上前，眼睛亮闪闪的，“桃花好羡慕哦！”

一旁的金发少年也接腔道：“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消灭敌人，真不愧是Fool！”

“Fool？那是什么？你们又是谁？”绫小路琉璃眨了眨眼睛，望向身侧的黑发少年。

“Fool是愚者，是‘制裁者’王牌的头衔。我的名字是圣，月见山圣，制裁者之Emperor。”名为月见山圣的少年答道，他的手指指向圣夜制服的胸口，那里别着一枚黑银色的逆十字架，十字的交叉处镶嵌着皇冠形状的黑曜石。

“我是郁风。”他身旁身穿白衬衫黑外套，加上黑色长裤、黑皮鞋的绅士甜心向绫小路琉璃行了个脱帽礼。

“在圣夜学院里，人们只知守护者，却鲜少有人听说过我们制裁者。我们和守护者的关系就像光明和黑暗，相互对立却又相互依存。”

紫色长发、留着姬发式的少女手中握着一把衵扇，嘴角勾着浅笑，措辞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矜持。绫小路琉璃认得，那是贵族圈里女人常有的笑，没什么感情，却让人莫名有压力。

眼前的少女明明还未及豆蔻，却已然将这种笑的神韵刻了七八分在唇角薄薄的弧度里。

“而我呢，”她向着绫小路琉璃行了一个古老而繁复的礼节，发丝间的逆十字架上黑紫色的樱花像是沐浴着月光，开得绚烂却妖异，“妾身朝比奈弥生，是制裁者中的Empress，这是妾身的甜心‘朝颜’。”

名为朝颜的甜心身上穿着粉紫色袿装，粉色长发在发尾扎成双股，拿着一把折扇。

“那个，我的名字是绫小路琉璃，请多指教。”绫小路琉璃眨了眨眼，并不是很能理解现在的状况。“那么……”

“嘛，我们知道让你一下子接受这些东西很困难，但是时间不多了。”朝比奈弥生制止了跃跃欲试想要自我介绍的金发少年和灰发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形制与日奈森亚梦曾受到的皇室花园的邀请函如出一辙，只有颜色较深。

她将信封递给绫小路琉璃：“就如同你见过的守护者邀请日奈森亚梦那样，制裁者邀请被选中的‘愚者’绫小路琉璃，于今天下午放学后光临堕天使的庭园。你的所有问题，都将会在这里得到答案。”

绫小路琉璃似乎明白了她说的话。

如果说亚梦是光，那么自己愿意做她身后阴暗，却无可避免存在的影。就让我来做那些残酷的事，就让那个少女的微笑永远纯白无垢。

而我只要看着她就好，所有肮脏的、不堪的事物，由我来承担。

“我知道了，”她说，“谢谢邀请，我会去的。”

至于日奈森亚梦是怎么被赶来的守护者叫醒，却发现自己只记得一个黑色的身影和漫天绽放的黑蔷薇；制裁者这个陌生的名词又是怎么被这一任的守护者们知晓，这都是后话了。

后来的人们所能看到的仅仅是——

自此，愚者归位，命运的齿轮咬上了最后一个锯齿，开始了永无止息的转动。

在圣夜，没有人不知道守护者们的基地。那是建筑在玻璃穹顶的温室之中、有着华丽庭院的皇室花园，其中花卉绽放，四季如春。

但他们不知道，如果沿着天文馆的螺旋阶梯向下数七十二级的距离，在华丽却脆弱的玻璃花园的地下，藏着一个还要华美百倍，却阴暗诡谲的庭园。

那就是制裁者的基地、圣夜学园最初也是最后的所在——堕天使的庭园。

“真是没想到，原来在皇室花园的地下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绫小路琉璃沿着被漆成纯黑色的铁艺阶梯一路向下，沿途七十二道栏杆被雕成了七十二魔神柱。

“好华丽喔！茉秋莉喜欢这里，剩下两个孩子也一定会喜欢的！”茉秋莉睁大暗红色的眼睛，四处欣赏着纯黑的罗马式石柱上栩栩如生的七首十角火龙雕饰和它脖颈上缠绕着的百合花。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到了。”

阶梯戛然而止，绫小路琉璃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座华美却阴森的庭园。墙壁与地面用灰白的石料铺成，苍白而华丽的水晶吊灯上倒挂着大块黑色石料雕成的蝙蝠，墙壁上是天堂与地狱之战景象的浮雕。

说是庭园，其实这里更像是一座地下宫殿，连接着厅堂的回廊绵延曲折，让人难以想象这里真实的大小。

大厅的中央，朝比奈弥生斜倚在铺着丝绒的宽大扶手椅上，菖蒲色和服宽大的振袖沿着椅身铺展开，其上大捧薄樱宛如漫天吹雪，美轮美奂却残酷地飘零，衬得少女肤若凝脂，就像从浮世绘的美人画中走出的一样。

见绫小路琉璃到来，她在雕琢成耶梦加得头颅的扶手上支起身子，向她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笑容。

在她的身侧，身着纯黑色夜礼服的月见山圣手中托着一本封面印着烫金文字和鲜红玫瑰花的诗集，薄唇微启，吟诵着华美的诗句：

“……黎明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

抓紧并扼杀战栗着的夜

全然忽略我内心的欣悦

不顾夜莺可能因此而死去*”

“这是……”绫小路琉璃的双眼忽然一亮。

“是王尔德的诗，奥斯卡·王尔德，那位创作了《夜莺与玫瑰》和《快乐王子》的童话作家。”月见山圣用白皙纤长的手指合起书本，抬起头，向她点头致意。

不知是否是错觉，绫小路琉璃总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混合着喜悦和悲伤。

朝比奈弥生掩口轻笑，说道：“看来我们的新成员，是和Emperor一样的王尔德爱好者啊。”

似乎是由于终于有了和自己爱好相近的人，月见山圣看起来心情似乎变好了些许，他将诗集放在雕刻成狮鹫形状的银色茶几上，转身走进了一间似乎是被用来存放衣物的房间。当他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挂在丝绒衣架上的黑色连衣裙，裙摆上面细细绘制出教堂彩窗的纹样，外面罩着一条黑色的短兜帽斗篷。

“这是？”绫小路琉璃问道。

“制裁者在正式加入的那一天，都会拥有自己的制服，以及作为标志的逆十字架。”说着，月见山圣将手中的服饰递给了绫小路琉璃。

接着，朝比奈弥生又拿出一个小东西塞进她的手中：“逆十字架是制裁者的标志和信物，和Humpty Lock一样，拥有让甜心完成变身的力量。”

“但是呢，”她笑了笑，“并没有制裁者会依赖外物变身啦，不过作为装饰品还是很好看的。”

接过制服与逆十字架，看着上面寂静盛开的黑色蔷薇，绫小路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影子。我会守护你，哪怕化身为恶。

而你只需要在那里微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