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旻一时被钟渊放大了的俊脸吸引住了目光, 连自己走神了都没发现,直到被钟渊轻轻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咳了几声, 别开头道:“啊、方才我是在想赛哈莱这话能有几分可信。”
钟渊眸中闪过几不可查的一丝笑意, 却并没有拆穿脸色微红的楚旻, 只在心内觉着她可爱极了,顺着话道:“赛哈莱的话可信之度并不算高,这份供状不知是她反口了多少次, 又被多番刑讯之后才反复定下的, 勉强能看罢了。”
“那就不能当证据呈上去。”楚旻心思转回了案子上, 皱眉道, “既然能多次反口, 那保不齐呈上去之后她还会反咬一口。是真是假还不是最要紧的,别为了一个反复小人让你落下徇私枉法的名声。”
钟渊听她为己着想, 心头发热,深深看了楚旻一眼, 方笑道:“如今要他们的证词, 不过是旁证罢了。即便是三人说得如出一辙我也是不肯信的。关键还是看去的人搜集到的别的证据。”
楚旻精神一振,既然钟渊这么说,那想来必有所获了,忙道:“都找到了什么?谁找到的, 人可信不可信?”
钟渊因道:“此次前往蒙古的侍卫中为首一人名唤张泉的,当年曾受过我外祖家恩惠,此后也一直在军中讨生活,算是我半个心腹,是靠得住的。太上皇派人前往蒙古,他主动领了差事, 就是为的仔细探查,以防疏漏。”
“既这样,那必定是可信的了。”
“是,”钟渊点了点头,“张泉去了便当即命人将纳逊、赛哈莱、巴尔丹三人分别关押,又要那四个侍女的尸体,可惜纳逊已经借口侍女中毒而亡,尸身久放唯恐传染疫病,早在福祥动身之前就把人放火烧了。”
“而且纳逊和赛哈莱似乎十分谨慎,他们身边的下人也好或是居所也罢,都没有什么别的痕迹。事发太久,已经不好找寻了。”
“幸而巴尔丹并不是小心的性子,张泉在他的帐篷中找到了一包青黑色粉末,起了疑心,拿出其中一点子掺在草料中喂给了一只羊。”
“顶多不过一刻钟功夫,
那只羊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已,须臾面色青黑,身体僵硬,张泉命人再去探,就已经没了。”
楚旻寒声道:“这几乎跟福祥所描述的是一样的情形,那四个侍女不也是这么死的?”
钟渊点了点头,“那药张泉已经带回来了,他长了个心眼儿,并不曾交出去,如今就在我手里。我叫魏守仁查过,是多种毒草混合而成,又加精通此术之人精心提炼,其药剧毒无比。之后又验证过,死状同那四个侍女一样。”
“这就绝对能证明嘉成公主跟纳逊之间绝对不是纳逊自己说的夫妻争执。”楚旻心中转了一圈,已有了主意,便道,“我记得先前你说除了这三人之外,纳逊的其他侍妾丫鬟也一并押送进京了?”
钟渊颔首,“只是侍卫们不能一同押送如此多的人,张泉又受命尽快回京,便只将三人并要紧关联之人先押送回京。到京之后,他们再次回转,汇同后面的地方驻军递送的其他人。算起来应该再有一日也就到了。”
“那就好。”楚旻给他出主意道,“着人要她们的供词,佐证公主和纳逊夫妻不睦,久不见面,推翻纳逊先前的说辞。”
“咱们且不说到底是不是纳逊或者与他有关的人谋害公主,这样目标大,很容易引起蒙古派反抗,阻力过大。而且,咱们一时不见得能查清楚了,却也易被人抓住疏漏打个措手不及,届时再想翻案就难了。”
“但如果从纳逊编造谎言,蒙骗刑部钦差这一条出发,这么多证据,他们还能说什么?而且欺瞒钦差,等同于欺君罔上,这是大罪!”
“纳逊有罪就好办了,到时候查他就是光明正大的事。你也好以此为由提请太上皇主理此事,或是请求协办此事,左不济,咱们安几个人进去也好的嘛。他们再没有别的说法。”
“旻儿好灵光的脑袋!”钟渊不由赞了一声,暗道自己是被长姐安危迷住了心神,一门心思想着要替长姐报仇雪恨,就忘了迂回之法,他诚心诚意谢道:“多亏有你,不然我一时想不到这里。”
楚旻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道:“都说了
不要这样客气,弄得我别扭起来。”
钟渊等不得,便立即出去命高容去迎侍卫们进京,最好路上就把那些侍妾们的供词都取好了。
楚旻在屋内又重新翻了翻纳逊三人的供词,看了一遍,觉着有意思的很。三人三个说法,纳逊还想往公主同自己夫妻不睦上推,赛哈莱话里话外就差直接明着说是纳逊主谋了,巴尔丹倒是一个劲儿地叫冤枉,说公主被害,跟自己一个蒙医有什么干系,他才见过几次公主,连脸都记不清楚。
张泉办差经心,随同还附上了巴尔丹行医记录,上面何年何月何人求医用了何药都记得清清楚楚,厚厚的一大本。
楚旻算了算时间,从嘉成公主身边侍女中毒之日左右时候开始翻看,初时还没见什么端倪,慢慢地就觉得不对了——怎么最近赛哈莱自己一个人召巴尔丹诊脉开方的次数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
难道是因为赛哈莱有孕娇嫩,所以叫蒙医的次数多?
带着这个疑问,楚旻迅速地翻阅前面的记录,往前翻了几个月,才发觉不光是最近一段时日,约莫从一年前起,赛哈莱叫巴尔丹进帐请脉的次数就明显多了起来。
“五月十三,赛哈莱腹痛,巴尔丹入内,用蒙脱散五分……”
“五月十六……”楚旻一页页往前翻,每出现一次赛哈莱的名字就用手指掐一下做个记号,“五月二十三、五月三十、六月十五……”
多则半个月,少则七八天,赛哈莱总能找到理由召巴尔丹进帐请脉,次数实在过于频繁。而这样频繁的次数,一直持续到今年四月,便断了约有一个月时候。
四月……楚旻想了想,忙探身从前面椅子上找到刑部档案,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写日期的那面,“果然,四月二十六。”
最后那份奏折于四月二十六日写成,交由驿站递送进京。刑部调查也需要时间,这么算来,正是天德帝遣刑部官员前去调查的那一月,赛哈莱和巴尔丹才再没有联系过。
五月之后一直到今天,赛哈莱找巴尔丹诊脉的次数渐渐固定下来,就是半个月一次。虽然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明
显也不是正常的次数。
或者是赛哈莱有孕,纳逊紧张这头一个孩子,每半个月固定召巴尔丹进内诊脉呢?这也是说得通的。
楚旻有些烦躁,明显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可就是抓不住重点,她的手不断地轻敲着桌面,到底是什么缘故?
去年五月、赛哈莱有孕、巴尔丹的毒药……一片片连接不上的思绪碎片在楚旻心中转来转去,忽然她倒抽一口凉气,怀孕!
灵光一闪而过,楚旻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想通了什么。她急得拉过一张纸来,随手就往旁边摸去,不想却扑了个空,笔呢?
“这里。”钟渊适时开口,一支精巧的小笔被塞进了楚旻手内。
楚旻心无旁骛,竟没发觉钟渊进来了。
“去年五月赛哈莱和巴尔丹不正常。十月是秋狝,福祥从土默特一路跋涉到围场,算两个月的功夫……那就是八月。”
楚旻画了长长的一条线,在线的开头写上赛哈莱、巴尔丹两个人的名字,下面用小字注明是五月。又将线分成五段,在第五点上写了秋狝、福祥四个字,注明十月。又往前数了两段,在那里注明八月,写上下毒。
线重新被延长,一直画到今天,次年九月末。
“赛哈莱有几个月的身孕了?”楚旻喃喃道。
“七个多月,将近生产之日。”钟渊开口,“我让医女看过,不会有错。”
“那就奇了怪了。”楚旻冷笑道,“如此算来,赛哈莱应该是在今年二月有孕的。可是嘉成公主被人下毒,却是去年八月。”
“福祥说,是因为当初赛哈莱有孕,才跟公主矛盾日益明显——这都一年多了,她还没生,肚子还这么大,这是怀了个哪吒么?”
钟渊也是一愣,竟然没人想到这如此明显的一点。楚旻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去年八月赛哈莱就已经有身孕了,如今将近十月,她还抱着个七个多月的大肚子,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
“我命医女把过赛哈莱的脉,她腹中胎儿属实,并非假作有孕。”钟渊皱眉道,“医案上也并没有她小产的记录,那当初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肯定
是怀过的。”楚旻抓着笔,慢慢道,“不然当初给嘉成公主下毒的是谁?”
“据赛哈莱身边的侍女交代,有了身孕之后,赛哈莱在帐中多次出言辱骂公主,常说公主又有什么,她一样能取而代之等话——若是没有身孕,她哪儿来的底气?又哪儿来的动机。”
“如果说当初赛哈莱没有身孕,那嘉成公主被软禁一年之久,纳逊是怎么想的?赛哈莱无所依仗,又怎么在嘉成公主面前如此嚣张跋扈。”
“如今唯有两个可能,一这孩子没了,那就叫人查,是怎么没的,为什么没的,没了之后又是怎么处置的,为何医案上半点记录都没有?”
“二,这孩子生下来了,那就更要查,这是一个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我就不信从没人见过他。何况孩子要是真生下来了,那就是纳逊的长子长女,他能分毫都不上心?定然有端倪。”
“还有一事,”楚旻略有犹豫,抬眼看了钟渊一眼才道,“这是我猜的,真不真还不一定——为乾你不妨查一查赛哈莱和巴尔丹之间到底有什么,我怀疑他们两个……总归是不大对。”
楚旻说着,便轻轻将手中巴尔丹的出诊记录推了过去,“上头掐了印子的,是我做的标记。”
“不妨仍然从赛哈莱的侍女身上下手,她们贴身伺候,赛哈莱处有什么风吹草动,瞒得过一个瞒不过其他。”
“毕竟……”楚旻若有所思,“纳逊好色,身边姬妾无数,从开了蒙到如今而立之年,多少女人了,全都没有动静,怎么偏偏就是赛哈莱怀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