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玦查到了侯家的头上, 楚旻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轻举妄动。
这侯家原也是四王八公之一,侯晓明当年与荣国公同封一等公, 传下来到了下一辈,却不曾有贾代善这样运气和功劳, 去得又早, 降等袭爵到了这一代长孙侯孝康身上,已是一等子。
可这里头又有一件,侯孝康的嫡亲妹子当年指了四皇子为妃, 如今四皇子登基,便是元后了。元后又育有一子,便是当今嫡长子钟渊。
都传皇帝对元后深情不悔, 两人从潜邸时便有鹣鲽之名,不是别的妃嫔能比肩的。元后故去,虽侯孝康承恩公的爵位还被太上皇压中不发,可皇帝却在侯家侯孝康之子中又挑了一个,额外恩赏了二等男的爵位, 可称得上是圣眷优渥。甚至还有传言说, 眼下的中宫之父还未能封承恩公, 便是皇上不愿她压过元后去,所以才迟迟不肯给她该有的恩荣。
楚旻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真要如此深情,也不会在元后一年丧期方过的时候, 便忙着册封新的皇后了。
不过侯家一向低调, 自元后故去之后,更是少见出面,颇有韬光养晦之意。楚旻却觉得不会如此简单, 一壁叫赵老六先把玉玦买下来,再想法子勾搭上侯家老七,一壁却写了信送往海州,提醒父王留神侯家,以防真的跟倭寇勾连这是一,二则也问一问侯家的底细,楚盛之在朝中盘桓几十载,知道的定然比楚旻要多。
这里楚旻写了信封上,叫程山着人送回去,那边黛玉便从隔壁院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这几日天渐转凉,黛玉换了青缎夹棉交领背心、月白圆领袍,腰间白底四时景绣花的腰封,藕荷色宫绦垂下来系了块楚晏送的双鱼佩,衬在一院秋景里更显娇俏。
“什么风吹得这样小美人来了我这里。”楚旻从支起的窗子里瞧见黛玉,忍不住笑了一声,“一大清早的,你穿的这样齐整,是预备做什么去?”
黛玉笑道:“姐姐惯爱拿我说笑——倒不是要去哪儿,却是派去广西的人回来了,太太带了好些东西。我昨儿回来见姐姐这里通宵亮灯,想来是忙什么呢,
就没过来打扰。索性自己先理了理,今日就送过来了。”
楚旻已从屋内出来,见着身后几个丫鬟媳妇齐齐抬着箱笼,也有手上捧着的,藿香忙出来叫人接着,一时便有些忙乱。
“送的什么,好大的箱子!”楚旻笑着叫黛玉进暖阁内吃茶,“母妃从海州送了好些吃食来,给你的还有给大姐姐的,我还说回头叫人给你那里送过去。不想你倒是先送来了。”
黛玉忙先谢过张绵,才笑道:“别的倒没什么,太太这回从广西送来的壮锦、瑶锦我瞧着有趣。壮锦自前朝起便是贡品,这没什么好说的,送来了两匹,都是进上的。”
“瑶锦两样,我却是头一回见。一样软绣,轻软鲜亮,用来做被面或者拿去做件水田衣倒是不错;一样硬绣,凹凸有致,我看用玻璃相夹,做成一件插屏放在炕桌上正好。”
两人进了暖阁坐下,楚旻一壁端茶,一壁就笑道:“我听着你说的也好,藿香才送了京中铺子送来的单子,我看见里头有两块玻璃的,再叫他们配几块好木头,拿了来咱们两个自琢磨图样去。”
黛玉便笑着道好,“太太信上还叮嘱我叫我多送些东西给姐姐,不要总是沾姐姐的光。我这才送了东西来,不想就又偏了姐姐两块玻璃了。”
“这值什么,你要是心里真过意不去,拿那块琥珀荷叶的笔洗来换,我眼馋许久了。”
“却原来在这里等着。”黛玉笑了起来,“就瞧着姐姐惦记那块笔洗——叫藿香快拿了来罢,再不拿,我怕是姐姐晚上睡都睡不安生了!高床软枕却似藤铺草被。”
楚旻笑骂一句小蹄子,“作弄起我来了!”想了想,却又笑道:“说不得真叫你说中了,过几日还真是藤铺草被,睡不安生了。”
黛玉奇道:“这是哪儿的话?”
“咦,藿香昨儿没同你说么?”这回换楚旻奇怪了。藿香忙道:“原叫人过去了的,不想林姑娘还在荣府不曾回来,我又怕说给旁人交代不清楚,反出了岔子,索性便想着今日用饭时一同说了。林姑娘却自己过来了,竟是还不曾说。”
黛玉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说不说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探究的目光
看向楚旻。
楚旻这才笑着跟她解释起来。
原来大安旧俗,每年十月,皇帝亲率朝臣皇子,于京畿围场秋狝,也一并接受来京蒙古诸部朝拜,像王公侯爵,连上女眷都是一并要跟去的,场面很是盛大,后来因耗时长久,便改成五年一回,其他年份便是蒙古诸爵在京都小朝拜罢了。
今年虽不到五年,但新帝登基后还未秋狝过,一回碰上元后病逝,一回碰上太上皇不适,都不曾成行,今年好容易无事,新皇也该正式接受朝拜,便定下了秋狝。
虽从夏日里便定了,但真降旨定下来却是昨儿的事情了,楚旻接着消息便叫人知会黛玉。
“我也要去?”黛玉颇为吃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太又不在我身边,跟着姐姐去,总归有些不大像话的……”
楚旻嗔道:“什么不像话,你是母妃的义女,便是我的干妹妹,由我带着去有什么不对的。宫中皇后还特意叫人传话来,便说想趁此机会见一见你呢。”
黛玉还有些犹豫,楚旻一锤定音,“好了,就跟着我去。既然皇后说了,这会子玉儿不去,便不尊重了。咱们不一块儿去,难道你要跟着荣府那边同去?”
黛玉这下是真不想了,赶紧摇头道:“不,还是同姐姐去罢。”虽说着好似荣府那边是外家,有亲缘更为亲近似的,但黛玉才来几日?跟荣府既不熟悉,又有王夫人算计在先,更无好感,即便贾母这些日子表现得极为珍爱,可黛玉心内提防并未卸下,听见这个,自然选择跟楚旻同去。
楚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她想了想又道:“围场路远,又在东北边,路上怕是寒冷,车马虽预备了毡布,可你也要备几件厚衣裳,斗篷少不得也要拿上——你先收拾了,回头我叫几个有经验的妈妈过去帮忙。”
黛玉笑着谢过,“我也想着这个。”
此时荣府内,也正商量此事。
贾母叫了邢夫人和王夫人来,说起秋狝,便道:“上回秋狝,家里二丫头三丫头都还小,不曾去得。今年算起来她们年岁也差不多了,该去了。四丫头那里,老大家的你去问一问珍儿家的,该去便也去罢。再等五年,就
过了。”
邢夫人近来因楚旻那里的关系,王夫人又惹了祸,丢了人不敢出门,她很是威风了一阵子,说起话来底气都足了不少,听见贾母说,忙笑道:“迎丫头今年十五岁,是该相看起来了,正趁着这回去了,有看得上眼的,也了却一桩心事。大老爷也说起这事呢。”
贾母算了算,点头道:“迎丫头十五岁,三丫头十三了,四丫头小些才十一岁,便不着急——说起来,宝玉如今也十四了罢?”
王夫人心头一跳,忙恭声道:“正是,宝玉也十四了,不过男儿不比女儿家,可以慢慢相看。这个岁数还算不得大,如今京中风行晚婚,还很能沉上几年,等着宝玉收一收孩子脾性也是好的。”
贾母没理她,只是慢慢道:“宝玉比林丫头、探丫头大一岁,几个年纪差不多,林丫头、三丫头看着已经出落得很有个模样了。宝玉孩子心性不打紧,娶了亲,他自己就知道上进了。”
王夫人听音识意,便知道贾母动了心思,可她素来跟贾敏不合,又焉能甘心自己视若心头肉的宝玉的亲事交由贾母操控,心内便暗暗计较,听见说薛家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该去信让薛家早些来的。
她不搭言,贾母也没想让王夫人说甚么,只是顾自道:“说起来,宝玉还不曾见过他姑妈家妹妹,这几回都是凑巧,两人竟避开了。回头林丫头过来给我请安,该早叫宝玉等着,不说怎么,姑舅兄妹两个总该是见一见的。”
邢夫人不知是未曾听出贾母之意,还是不懂王夫人的抗拒,还笑道:“我也这么说,林姑娘出落得什么似的,我再没见过这样标致的女孩儿家。咱们宝玉也是一表人才,要我说,我倒想看看这两个站在一处,那不活脱脱是娘娘身边的金童玉女?”
贾母听着也笑了,“正是这话。”
次日黛玉来时,请了安,在椅子上坐下,探春几个陪着说笑一会子,外头便有丫头一阵阵熙攘笑闹,一叠声儿通传道:“老太太,宝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