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旻恰听见黛玉家中来人,不由思及原著中甄士隐正是姑苏人氏,自己派人去姑苏好比大海捞针,黛玉家里却是土生土长的,熟习风土人貌,找起人来自然事半功倍,便问起了黛玉可曾听过葫芦庙。
“葫芦庙?”黛玉闻言却是一脸茫然,摇着头道,“家里太太常去的寒山寺、灵岩山也有重玄寺的,却不曾听过一个什么葫芦庙……”
她歪着头想了想,轻轻一合掌,“我知道了,或者是街巷中并不起眼的小庙,只是周围百姓去的,我又不大出门,便不清楚——这个不打紧,姐姐不如问问王妈妈,她年岁有了,恐怕更熟悉些。”
楚旻笑道:“正好——”她看了眼藿香,“着人传进来,连那两个小丫头一并见罢。”
藿香福身应是,忙下去叫小丫鬟传话。
黛玉在楚旻右手边坐了,好奇道:“姐姐怎么想起打听一个什么葫芦庙了?这儿离着苏州好远呢,且也不是什么名寺古刹。”
“唔,并不关寺庙的事儿。”楚旻想了想,还是跟黛玉半真半假说了,“我派出去的人打听着那天那个拐子,家原就在姑苏,他跟人提起过一个葫芦庙,显见是常住之处。我想着恐怕他没少在当地拐卖良家子女,实在可恶。若能追溯源头,查出有多少人家受难,能让他们亲子团聚也是好的。”
黛玉果然信了,先是愤愤骂了两句拐子心肠歹毒,又道:“还是姐姐心肠好。”她叹了口气,“推己及人,想想那些幼时便被迫同父母亲人分离,身若浮萍漂泊的孩子,总觉着心头酸酸的。”
楚旻忍不住好笑,抬手便不轻不重弹了黛玉一个烧栗,“你才几岁!便这般老气横秋的。”
黛玉自个儿也笑了。
两人正说话间,便听外头有丫鬟通传道:“郡主,林家的人到了。”
楚旻扬声道:“进。”
外头丫鬟齐声应是,兰香出去引着一个老妈妈和两个小丫头子进了来行礼,“见过郡主娘娘。”
领头一个穿着石青色缎子团褂的老妈妈,身材矮胖,年岁约莫四十上下,头发隐隐有了几丝白色。后头两个丫头都是十来岁上下
年纪,穿着一式儿青色衣裙,瞧着怯生生的,连头也不敢抬。
楚旻点了点头,略一看藿香。藿香便道:“请起。”
三人忙又行礼方敢起身。
黛玉先指着老妈妈道:“姐姐,这是我奶嬷嬷王妈妈,原在姑苏家里伺候了几十年了。家里上上下下都很熟悉。”
王妈妈忙福身,“见过郡主。”
“王妈妈,你是玉儿的奶嬷嬷,自然跟旁人不一样。这回一路上过来,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了。”楚旻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几句,便微微挥手。藿香早把预备下的尺头荷包递了过去,“院子里安排下了住处,预备了酒菜,今儿你只管歇着去去疲累。”
王妈妈跪倒谢恩不迭,“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黛玉笑道:“姐姐适才不还说有话要问么?”她看向王妈妈,“妈妈,郡主有话问你,只管回就是了。”
王妈妈赶紧道:“郡主有问,奴婢知无不尽。”
楚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打听个地方罢了——妈妈可曾听过葫芦庙?”
王妈妈忙不迭点头,“听过、听过!奴婢夫家曾住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便是葫芦庙了——原来却也不是这个名儿,不过那巷子口儿窄肚儿大,就俗唤作葫芦庙。”
她说得唯恐不详尽,仔仔细细前后来历都说了一遍,一壁心中还纳闷,这葫芦庙并算不上什么有名去处,怎么还惊动了郡主?
楚旻和黛玉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惊喜非常,不想竟这般容易,楚旻忙道:“既在那里住过,妈妈可知道不知道那附近可有谁家丢了孩子之类的话?”
王妈妈有些为难,“姑苏船运极多,各色人都有,早年拐子可是不少,一年不说多了,总也能听见一二件。但若说附近……”她想了半日,忽恍然道:“有一个!”
楚旻忙追问,“是谁家?”
王妈妈回道:“甄家!”
楚旻大喜过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甄家?”
“正是这家!”王妈妈笃定道,“却也不是很近的事情,正约莫七八年前,老爷升了巡盐御史,太太打点家里预备着随任,不想有一日夜里便见着城东火光冲天,直把太太吓得不清,城
里人都轰动了,传得沸沸扬扬的。”
“那时节奴婢夫家早搬到了府后街上,原不知道什么的,后来这事儿传得大了,都说起来,才知道了——更早一两年,葫芦庙里一个乡宦甄家,在灯会上丢了女儿,可怜甄家几代单传,到了这一辈儿上唯这么一个小姑娘罢了,才二三岁年纪,长得粉团子一般,甄家老爷奶奶爱得什么似的,丢了姑娘登时便急疯了。”
“甄家奶奶几乎不曾寻了死,老爷也得了一心病,整日请医疗治,又漫天里四处找去,银子流水价花出去。可哪儿还找得到人来!拐子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后来听说是葫芦庙里炸供,因和尚不留神油锅便起了火了,直把个甄家烧的没了模样,幸而人还活着,听见说卖了些大件儿,便去乡下田庄里住着去了。”
王妈妈义愤填膺,一行说一行骂那拐子心狠,“好端端一户人家,就这么叫他搅得散了!”
黛玉听得入了迷,叹道:“原就在家里附近,我还不知有这样一桩惨案。”
楚旻叫人打发了王妈妈下去,便叫藿香,“行了,这下子有了着落。派人去姑苏十里街打听去,把甄士隐找着,就说海州严查拐子,找着不少孩子。一个姑娘眉心有一点胭脂记的,叫人家看上了预备买了来做妾呢。”
藿香忙应下,便笑道:“有了这个找人不是难事——郡主,赵老六传话回来,说是五日后是薛家定了摆酒的日子。”
“五日后?”楚旻算了算,不由皱眉,“果然还是太急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
她话音未落,忽见门帘微动,葵香从门口探头进来,福身笑道:“郡主,世子爷那里来人问您可有空当儿。”
楚旻有些意料之外,不由嘀咕道:“这会子找我来做什么。”话虽如此说,她却也知道毕竟如今黛玉与她同住,楚晏如今不好轻易过来,索性自己走一趟。
楚晏在自己院子里内书房等她,见着早打发了小厮预备下楚旻爱吃的点心,见着人来了便忙推过去,“尝尝这个,我叫人新琢磨的样式。想着你应当爱吃的——最近吃得还好?不曾苦夏罢?”
早年楚旻一到夏日便吃不大些东西,楚晏心内记挂
,常偷摸出去寻些新鲜吃食送去给楚旻,纵然这两年楚旻胃口见好,他也没断了。
楚旻挑了几个扔在口内,“唔,还成。回头包一盒带回去我给玉儿也尝尝,她这几天吃不下饭——话说回来,哥,你叫我来总不该是吃东西的?”
楚晏笑道:“自然不是。你不是叫我留神一个薛家,这会子查出了些东西,索性先跟你透透风。”
楚旻扬眉,“怎么,薛家在这件事儿上也插了一手?可深不深?”
楚晏道:“看着接触只是这二年的事情,到海州来这也是头一回。明面儿上还是四处采办,各色货物都有一些,蔗糖自然也有。但我的人查到他们在城门官防上报的数目和实际数目不同,差了约莫有一千斤模样,倒也算不得多。”
“若是咱们不有心去查走私这件事,恐怕差这么点子也不会有人留神。毕竟在官防上做做手脚,偷税也是常有的事,他们家又有皇商的名目,除非是想卡些油水,一般不会有人查。”
楚旻点着桌子,沉吟道:“那这个薛家到底是替人运送,还是跟倭寇有勾结?若只是因为蔗糖数量太大,那些人不好运送,故而借了薛家的车队还好说,若是跟倭寇有勾结……”
她没再说下去,楚晏也叹了口气,“薛家毕竟是皇商,又跟荣国公府、县伯王家有姻亲,一旦抓起来,必然不肯轻易认栽,总归闹起来到京中。他们咱们自然不放在眼里,这件事也是国家大义,咱们占理。几家子没实权的勋贵比不得王府,太上皇和皇上也不会不知道厉害。”
“可为难的是本来皇上初初登基,本就忌惮老臣,提防父亲,这件事先把薛家闹出去,未免在他心里就不舒服。”
楚晏道:“不能说咱们直接就怀疑薛家跟倭寇勾结。这样皇上面子上过不去。”他叹了口气,“这件事牵扯到海州大半官场,又有朝廷派下来直属户部的海关道。走私中咱们查到的别家都是积年的老商贾,拿事儿的经验过了,实在不能寻到什么由头。就是这个薛家,薛蟠生涩得很,净知道顽乐,简直不要太好查,可咱们总得找个由头发作……父王为了这个也愁的很。”
楚旻心头也拧着,由头、由头……
她默念几句,心头忽然一动,霍然抬头,急切道:“哥!我知道借口什么动手了——拐子!”
她匆匆把事情一说,兴奋道:“我要留神薛家就是为了看不顺眼这个——不如让父王严查人口拐卖,卖良为贱之事,抓了那拐子不怕他不交代!”
“薛家是买主,一样的要问罪,只说查拐子时偶然发觉官防上数目不对,顺藤摸瓜,分隔开薛蟠和他手底下的伙计,我就不信这个草包他能撑得住!”
楚晏大乐,“竟还有这样一桩渊源!小妹放心,不出三日,必抓了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