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生的彪悍,但是性格憨厚蠢笨,他家里还有几个堂兄弟,便是那一日跟他一起去劫人的几个。
无恙跟他们坐在一起,几个人把一个大圆桌围了个满满当当,桌上的菜也是色香味俱全,直引的人口水流下来。
小山出于礼貌,没有先动筷子,但是掩饰不住目光中的跃跃欲试,刘大姐跟柱子几个人出于对强者的畏服心理,都谦让地让他们先吃。
无恙明白他们的意思,随便一动筷子,然后几个凝固的人宛如被解除了法咒,都争先恐后地吃了起来。
有饭无酒,吃饭可算不得舒坦。柱子很有些山里人的好客,吃的尽兴的时候,他将家里后院埋藏许久的陈酿挖了出来,拿着大陶碗给无恙和小山倒上,示意他们豪饮。
这种时候,情绪一到位,男子一般都会不管不顾,小山尤其如此,他耳根子软的要命,又非常感情用事,此情此景,无恙毫不怀疑他二两酒下肚,就要跟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了。
小山乌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越来越满的酒碗,控制不住地咕噜一动喉结,将所有的期待一口咽下。
正当他满怀高兴地去拿酒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将那只酒碗不容置疑地按下,再不让他动分毫。
小山不满地瞪着他。
无恙不为所动。
而柱子则有些尴尬地劝:“这酒很好喝,不怎么上头,兄弟你放心吧。”
无恙解释道:“他之前受过伤,现在不宜喝酒。”星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羞惭,说起来小山受伤跟他们还有不小的关系,于是柱子不再劝,转而跟无恙哥俩好地碰杯。
小山看着他跟那些汉子们推杯换盏,心里憋着一股气,但是无恙又不吃他这一套,于是他只得愤愤地拿着筷子去戳那些品相不错的菜,连吃饭的神色都是恶狠狠的。
他们吃饭是在中午时分,等众人喝的酒气熏天的时候,基本已是金乌西沉了。柱子高声道:“兄弟,你!嗝,厉害。”
他一只手冲无恙竖了个大拇指,一只手猛拍无恙的肩膀,难为无恙在这样的巨力下仍旧面不改色。他甚至都没有其他人那些晕头涨脑的模样,整个人仍是如从前一般端坐,像是一棵挺拔的松柏。
小山轻轻咬着筷子,目光在几个人之中来回移动,半晌满意地点点头,心说无恙果然是最好看的。
柱子的高声谈话还没有结束,他粗声道:“我的酒量,可一直不差,说起来……我这辈子酒量只输给过你……和我大哥,可惜……”
可惜什么?
无恙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坚强的汉子竟又一次落泪。是了,柱子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人。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下,抽泣着吐出心中淤积已久的悲伤:“他死了,哎,死了,被魔尊杀了。我们兄弟无能,怎能替他复仇呢?那可是六界的主上啊,呜……”
无恙本能地抓住重点,他问道:“你大哥被魔尊杀了?”
柱子拿起大碗又闷了一口,而后将碗重重搁在桌上:“是啊,我大哥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人,曾经是魔尊进入镛城山的护卫,谁知道他征服了精灵一族后,竟然过河拆桥,呵,这些大人物……”
柱子说完话,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醉意和悲伤将他联合击溃,很快就陷入迷蒙之中,喃喃着别人听不清的呓语……
暮色四合,一日时光很快就要进入尾声,在座的除了无恙和小山,其他的都醉倒在酒桌上,刘大姐也不例外。
小山吃的肚子鼓鼓,因感激于别人的招待,所以勤快地将桌子收拾了,将碗洗了,又将那些兄弟们挨个儿送到床上休息,然后活动了活动肩膀,准备去拽刘大姐。
无恙喊住他:“你做什么?”
小山大睁着无辜的双眼:“将刘大姐扶回去啊,柱子家里没有多余的床铺,难不成让她一个女子跟大老爷们儿睡在一起?”
无恙越过她走到刘大姐旁边,将人扶起来道:“我来吧,你休息。”
小山哎呀一声,将刘大姐另一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说道:“一起吧,她应该不轻。”
无恙点点头:“好吧。”
两个人一人一边架着刘大姐,在斜阳铺就的金色道路中慢慢走着,像是回到他们最初的家,那时时光很慢,而他们也一直在一起。
从前、现在、将来,这都会是永不磨灭的一幕。
将刘大姐扶回房间后,小山脚步飞快地出去了。无恙闹不明白他这又是要弄哪一出,出门将房门仔细关好,他去到自己的房间。
还未进门,就见那门大开,里面传来踢里扑通的声响,活像是谁家不长眼的狗子要拆家。
他皱着眉快步进去,只见小山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大桶,像是做沐浴之用的。旁边还放着一口大缸,那里面注满凉水。
小山见他进门,笑吟吟地招手,等他到了近前,小山对他说道:“今天你辛苦了,不过身上酒味太大,我给你烧点热水,你好好泡个澡吧。”
他这么殷勤,无恙都有点不习惯了。他推脱道:“不用。”
哪知小山盛情一上来,管你用不用,不管你说什么,他还是会我行我素,这样硬塞给别人的好意着实让人消受不起,无恙心里登时有点打鼓。
小山今天似乎被热情点燃了,变成了人间酒楼里勤快的小二,贴心的让人受不了。他不仅准备了木桶跟大缸,连伺候少爷沐浴的屏风都准备好了,虽然是做附庸风雅的遮蔽用途,然而作用简直微乎其微。
只见那面屏风被不厚道的老鼠们啃出了大大小小的洞,加之在仓库中蒙尘许久,其中透出难以遮掩的破败古旧的味道。
无恙在那样的尘土飞扬中被呛的直咳嗽,就这样他都没说让小山把那遭瘟的玩意儿扛走。
这是什么?这必须是真爱。
小山就跟老鼠搬家一样,搬完这个搬那个,拖完这个拖那个,无恙所有施以援手的准备都被他友好地挡了回去。他就那样站在屋里,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看着小山忙里忙外。直到一条腿迈进浴桶雾气氤氲的热水中时,他才有一种如梦初醒、回归真实的感觉。
小山将大工程做完,总算是满足了。他累的躺在床上直哼哼。无恙隔着屏风试探地喊了声:“小山?”
“嗯?”小山有气无力地应道。
无恙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难得有这样好的心情,他对小山道:“你今天怎么了?”
小山在床上翻了个身,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上方,喃喃道:“不知道,就是……想这么做。”
无恙撩水的动作一顿,像是不太明白小山这样的行为。但是他的动作很快接上,只是比之前缓慢了很多,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半晌,他轻声道:“想家了吗?”
屏风被人碰到,与地板摩擦出声响,无恙的身体登时有些僵硬。
小山进来后蹲下,两只手扒着浴桶,下巴搭在手上,说话时懒懒的,又有点不易察觉的恃宠而骄:“嗯,可能有点吧。”
也许是夜色深了,也可能是他忙碌了许久真的累了,说话尾声里都带着淡淡的鼻音,让人一听就心软的不像话。
无恙其实很喜欢这种氛围,雾气袅袅上升,其中却没有任何暧昧旖旎,只有说不尽的温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熟稔地就像在未出生时便已相识,他听着小山的说着话,没有转头,也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失态,只有轻松,无尽的轻松和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声音消失了,无恙回身看去时,小山已经就着那个姿势睡着了。
无恙从浴桶中起身,轻微的水声荡漾,他伸手拿过帕子将身上擦干,然后裹上衣袍,将小山打横抱起,缓步走向床边,将人搁到床上。
小山一挨到枕头,一串均匀的小咕噜就流泄出来,无恙展眉一笑,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少年人、因为看到爱人安宁的睡颜而从心底感到由衷的愉悦。
他将小山的额发轻轻捋在耳后,又为他除了履,掖好被子,然后才上床躺在外边,像是一面坚实的墙垣,将小山牢牢护在身后。
夜更深了,夜枭鼻尖坠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鼻涕泡在梦中酣眠,小山在床上不安分地翻了个身,然后将头埋入无恙的颈窝,像是终于在这苍茫人世找到了安栖之所,乖巧地蹭了蹭,然后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安安心心地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无恙在意识清醒还没睁眼之前,心里感觉狠狠一跳,这样的预警让他一瞬间有一种不想睁开眼的冲动。但是他毕竟是个勇士,血脉里流淌着悍不畏死的鲜血,又怎会因为那毫无缘由的不详预感而胆怯退缩呢。
……事实再一次证明,预感这东西有时候还是信一信为妙。
他甫一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小山沉沉的视线,那目光死死盯着他,活像要把他咬死。
无恙立刻心领神会去看自己的手,果然,那只聪明的手像是洞悉了主人的意志,正坚定地圈住小山的肩膀,将人强势地揽在怀里。
完了,又要说不清了。
小山见他醒了,昨日的温情再难寻觅,将人狠狠一推就要倒打一耙。
无恙知道自己虽然不无辜,但是他却有很多无奈,昨天夜里,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颈间喷薄的热气,由于小山有倒打一耙的前科,他忍了忍,还是准备将小山的手扯下来。
谁知小山根本不愿意挪地方,你动他一下,他就像受惊似地短促嗯一声,看起来又可怜又不满。
无恙最终还是放弃挣扎,他本来也很困,最后泄气地将手往小山身上一搭,重新睡去。
结果醒来后果然变天了,小山这一手“凡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真是十年如一日地玩的炉火纯青。
无恙勉强克制住抽痛的额角,直接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山闻言,之前马上就要爆发的怒火竟然有些微微的消散,这就是耳根子软的不好处,不过也是他可爱的地方。
无恙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见他脸色缓和,知道自己用对了药,也不管夸人多么肉麻,面无表情地把昨晚小山忙前忙后之事夸了个天花乱坠,甚至还表达了自己的无以言表的感激之情,让一个生性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说出这么一大通话,其中的爱意也可见一斑了。
小山被夸的通体舒泰,半晌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是眼睛中却有些努力压抑下去的喜色。
无恙见把他哄高兴了,对小山道:“我去洗漱。”
小山矜持地嗯了一声。
无恙脚步远走,小山听得分明。确认他的确走远后,在屋里乐的手舞足蹈。
窗户的一角被无恙掀开,他侧头看了里面一眼,笑着摇摇头,重新将窗户关上、洗漱去了。
刘大姐喜欢睡懒觉,外面天光大亮,太阳晒着屁股的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虽说声音大,但力道均匀、不急不缓,透露出来人应有很好的教养。
虽则如此,刘大姐还是顶着一张棺材脸出来了,吱呀一声打开门,本来准备爆发的怒火竟然凝固了一瞬,只听她有些呆愣地道:“苓娘?”
这呆愣随即化作冷淡和敌意:“你来干什么?”
苓娘身材纤弱,站在刘大姐面前活像是小了一号,远远看去,就像是老母亲跟女儿的既视感。
苓娘见她出来,友好一笑,柔声道:“大姐,我与白六要成亲了,请你去观席,可好?”
刘大姐怦一声关上门,隔着门板不屑道:“谁爱去谁去!你这是来我这里示威了是吧,赶紧给我滚远一点!”
无恙洗漱回来正好看到刘大姐叉着腰怒气冲冲的画面,冬日的寒风卷着她口中喷薄的白气旋转,像是个顽皮的孩子。
小山也出来了,他看了无恙一眼,淡淡别开目光:“大姐,你干吗呢?跟谁说话呢?”
刘大姐转身回来,经过他身边时,扔下几个字:“跟贱人说话。”
小山再一次被她蠢到了,为什么要骂人,感觉跟骂他一样。
敢情他关心地问了一句,就得了一句骂?
小山气恼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快步跑去门前开门,谁知他一开门,苓娘正好看到了他和不远处的无恙。
她呆愣一瞬,然后礼貌地朝无恙福了福身子,恭敬地说:“参见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