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老者摇头道:“那倒不是，大同府的金针李虽不如夫人医术高超，但却也有些名望，他也曾讲过类似的言语，说老夫属甚么惊恐不安者，给我开了些安神的汤药，可惜却仍然没有用。”

颜悦曦微微一笑，说道:“能够想到此节，确实已颇为了得，然而他却终究还是忽略了一件事。”

灰袍老者问道:“甚么事？”

颜悦曦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似前辈这等世外高人，决然不会平白的惊恐不安，定然是因为白日里对甚么事思虑太过，夜间方才会被恶梦所惊醒。”

灰袍老者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不禁追问道:“夫人莫非有何医治良方？”

颜悦曦颔首道:“《华佗百草集》中有云，卧不安者，皆由思虑太过，神不藏也，归脾汤主之；有惊恐不安卧者，其人梦中惊怵是也，安神定志丸主之。前辈只要每日睡前服用这两种药，十日之内，便可治好不寐之恶疾。”说着取过纸笔，快速的写好方子，双手将其递给灰袍老者后，也不等对方道谢，便退回到了游秀妍身边。

灰袍老者握着方子默然半晌，转头望向了转轮，问道:“日后你是否还会胡乱伤人？”

转轮正色道:“晚辈在此起誓，日后定会谨记今日的教训，凡事都要给人留有余地。”说完便挥剑斩去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强忍着剧痛说道:“若违誓言，有如此指！”

灰袍老者赞许道:“倒还是条好汉，我本想斩去你一只手赔给成小春，但看在你家夫人面上，便就此作罢好了。”

转轮按着伤口，甚是恭敬地道:“多谢前辈。”

灰袍老者点了点头，随即朝着陆天行微微挥袖道:“陆大人，请起吧。”

陆天行只感到一股既柔和又强劲的力道传来，自己便身不由己的站了起来，当下定了定心神，躬身道:“晚辈陆天行，拜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灰袍老者问道:“陆大人可知老夫为何要救你？”

陆天行道:“前辈方才已说过，若正成大师将晚辈带到少室山上，则会引发一场少林寺和无常门之间的恶斗，前辈仁侠仗义，不愿由于晚辈而使得双方多有损伤。”

灰袍老者颔首道:“不错，确有这层缘由，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第一，老夫尽管既称不上是令尊的朋友，更与其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却也佩服他的那份魄力，毕竟他的无常门创立不过十余年，便能在江湖上掀起如此大的风浪，独力对抗各大门派而不落下风，着实了得；第二，老夫生平最恨欺辱我汉人的鞑子，最敬重能为国为民着想的好官，而陆大人不仅在笔架山痛击数万后金兵，还能冒着得罪一众同僚的风险，大力推行利国利民的新政，因此只凭这两点，老夫便要全力救你。”

陆天行心中暗道:这位老前辈倒还真是性情中人，他认为我做了些好事而出手相救也就罢了，可父亲率领无常门对抗各大门派之事，他竟然也来佩服……当下拱手道:“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晚辈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实在当不起前辈这般称赞。”

灰袍老者道:“话虽如此，但朝中又有几个能守住自己本分的，还不都是些尸位素餐之徒？”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当今的朝廷，已容不下像陆大人这样的能臣了。”

陆天行道:“那倒也不尽然，朝廷里的孙承宗孙阁老，亦是一位忠直之臣……”

灰袍老者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一人之力，又能济得甚么事？”说着转头望向了颜悦曦，问道:“听闻夫人的易容之术甚是了得，可是如此？”

颜悦曦颔首道:“晚辈确是略通此道。”

灰袍老者又道:“酆都冥神在江湖上的仇家委实太多，你们还是易容改扮后再上路的好。”

颜悦曦道:“多谢前辈提点。”

灰袍老者朝着东南方一指，说道:“向那边走三五里路，便能看到一座马市。”

陆天行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望，回首正要再言谢，却发现灰袍老者已然不见了踪影。

此时已由颜悦曦包扎好伤口的转轮，忍不住感叹道:“这位前辈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行事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陆天行望了眼他少了一只手指的左手，自责道:“都怪我未能将你保全。”

转轮道:“少爷切勿这般说，属下若能早些听从告诫，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方才如果不是少爷和三夫人求情，别说是一根手指，恐怕此刻连左手都已保不住了。”

陆天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能如此想便好。”说着转头道:“你们日后与人动手时，定要留有余地，绝不能任意损人肢体，甚至是伤人性命。”

秦广等人一齐应道:“属下记下了。”

陆天行点了点头，又问道:“晴雪，你点了成龙渊父子的穴道，他们不打紧吧？”

晴雪道:“少爷放心，再过几个时辰，二人的穴道便会自行解开。”顿了顿，又道:“只是咱们都不知道那位前辈的名讳，他的这份救命之恩，日后也就无从报答了。”

陆天行叹道:“施恩而不图回报，这位前辈当真是让人敬佩。”

众人由颜悦曦易容改扮后，匆匆用了些干粮，又去马市买了坐骑，随即便继续朝着东北方狂奔而去。

“臣等参见大汗。”崇政殿内，多罗贝勒多尔衮、一等总兵官扬古利与议政大臣范文程一齐行礼道。

坐在汗位上的皇太极摆了摆手，笑道:“几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说完转头吩咐道:“来人，看座。”

多尔衮等人又谢了恩典，方才依次入座。

皇太极问道:“诸位可知本汗急匆匆地传你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说完，若有意若无意的望了多尔衮一眼。

多尔衮只好拱手问道:“可是为了大明的工部尚书陆天行辞官之事？”

皇太极颔首笑道:“正是，据可靠线报，前日里陆天行向明廷辞官，而那个糊涂的崇祯皇帝竟然当真应允了，虽说后来又为其和赵南星之女赐了婚，还似模似样的派了一只禁军护送陆天行出城，可最后陆天行一家却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行踪，也不知是伺机逃了，还是被崇祯给秘密处决了。”说这话时，吃过陆天行不少苦头的皇太极，眼角眉梢，皆是难以掩藏的笑意。

扬古利笑道:“汉人有句话叫作茧自缚，依奴才所见，崇祯皇帝此举可真是自毁长城。”

皇太极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因与陆天行相交过密而被称作陆党的洪承畴、杨嗣昌等能臣干吏，也由于崇祯皇帝的多疑，而遭到了明升暗降。”

虽说已对皇太极暗藏祸心，但多尔衮为了祖宗基业着想，却也感到欢喜，于是拱手笑道:“恭喜大汗，陆党的倒台，是明人的损失，但却是我后金之幸事啊！”

皇太极抚掌道:“十四弟所言不错，在本汗看来，此事正是我后金的一个重要契机。”说着转头望向了范文程，问道:“范先生可有何高见？”

得知此事后，由于担心自己的解药着落，而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范文程，听闻皇太极垂询，连忙拱手答道:“杨嗣昌尽管年轻，然而却通晓兵事，而那洪承畴当初更是临危受命，抵挡住了原本一路势如破竹般的福王叛军，因此在明军中威望素著，如今两人无故遭到罢黜，想必关内明军的士气多少会受到影响，这是其一；其二，据闻蓟辽督师袁崇焕这些时日来与陆天行关系匪浅，眼下崇祯皇帝虽未对其动手，但未必就没有生疑，辽东明军的军心又如何会像当初那般稳如磐石？故而臣以为，大汗不如趁明人君臣失和，军心不稳之际，大举进攻，一战而定江山！”

尽管范文程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让人听了就不禁热血沸腾，但其实却包藏了不少私心:如此决战，必有一方会败亡，如果皇太极当真顺利入关，到时自己作为胜利者，当然会有法子逼迫唐门老老实实地交出解药；若皇太极一败涂地，那么今日这个计策对于大明可就是奇功一件了，自己又何愁拿不到解药保命？

不料，皇太极听后，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总兵官以为如何？”

扬古利拱手道:“奴才也认为范先生此计甚妙，此时无论是关内还是关外，明人都是军心不稳，这等天赐良机，大汗又如何能够错过？不过我军抵达山海关后，最好还是再给袁承焕写封招抚的书信以申明利害，如此一来，就算对方不识抬举，咱们也可进一步动摇明人的军心。”

谁知皇太极闻言仍然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了声“确有可行之处”，随后便望着多尔衮，笑问道:“十四弟也认为，眼下应当立即对明人用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