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薛贵仁远去的背影,陆天行微微一笑,伸手朝着席间一引,笑道:“各位请。”
发生了这许多事,楼梯口还躺着一具死尸,官员们怎会还有心思多待?为了全思恩侯的面子,众人回到席间又匆匆饮了两杯酒,便纷纷过来向陆天行请辞。
还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席间就只剩下了陆天行、洪承畴、周延儒以及侯府众护卫,就连那姓王的亲兵也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若非陆天行特意下令留下了彩云和她祖父的尸身,对思恩侯失望至极的小姑娘又怎会愿意在此多待片刻?
洪承畴与周延儒对望了一眼,拱手问道:“不知侯爷对我等可有甚么吩咐?”
陆天行摇头道:“二位大人若是用好了酒饭,便也请回府安歇吧,本候自有安排。”
两人不敢再多言,只得起身向陆天行告辞,待他们去的远了,晴雪面有愠色地走了过来,秀眉微蹙地问道:“少爷,您不会当真要去那个薛贵仁的府上观舞吧?”
陆天行苦笑道:“内功倒真是没有白白习练,又被你听到了。”说着叹了口气,仰头喝干了一杯酒,这才说道:“当然不去。旁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你这个傻丫头,都如此不了解你家少爷。”
晴雪心中一宽,顿时转怒为喜,当下又问道:“不知少爷到底做了甚么安排?”
陆天行伸出食指在她粉嫩的额头上轻轻一按,说道:“让掌柜的速速腾出一间雅间,未得召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曹府内,今日不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公曹化淳,听了阮大铖和胡世安的禀报后,甚感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你二人也算是有心了。”
胡世安笑道:“还不是您老人家神机妙算,让我等借赴宴之机,打探各部官员的态度,否则下官也不会凑巧帮上薛将军。”
曹化淳虽未言语,但面上的得意之情,却早已是溢于言表。
为了巴结曹化淳,与其亲近的官员们都称呼他为曹公,寓意为三国时的魏国明主曹操,曹化淳听后也颇感甚是受用。此时,阮大铖趁机进言道:“曹公有所不知,方才温体仁那厮不仅对陆天行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而且薛将军出事后,他也不曾站出来说半句公道话。”平素里,曹化淳就最是看重温体仁的才学,阮大铖早就对此愤愤不平,故而此时绝不会放过这个打压竞争对手的良机。
曹化淳自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却并不点破,而是端起茶杯浅啜了两口,笑道:“这没甚么,以陆天行此时的通天权势,就连咱家都要让其三分,就更遑论是你们了,再者说来,今日之事,本就是贵仁那兔崽子的错,温体仁又没有你们脑子转的快,自是不敢随意言语。”
见曹公公仍是有意维护温体仁,阮大铖只得勉强笑了笑,拱手道:“曹公说的是。”
胡世安与阮大铖素来交好,为免其尴尬,岔开话题道:“不瞒曹公说,先前陆天行听了集之与薛将军的分辨,本来还不大肯信,可不晓得为何,他的两名护卫忽然先后走了上来,对其耳语了几句后,陆天行不知怎地,就突然变了主意,对薛将军也变得甚是热情有礼了。”阮大铖,字集之。
曹化淳问道:“你是说,陆天行听了那两个手下之人的禀报后,就忽然转变了态度?”
胡世安颔首道:“正是。”
不料,曹化淳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胡世安和阮大铖见了,顿感不明所以,只得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曹化淳方才敛起笑容说道:“先前咱家还真以为他陆天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谁成想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人,竟被咱家的手段吓成了这幅模样。”
阮大铖仍是满头雾水,拱手道:“下官愚钝,还请您老人家明示。”
曹化淳笑问道:“阮大人可还记得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两个女真人?”
阮大铖点头道:“自然记得,下官还记得两人叫做纽望甘谷和内尔吉,正是下官的人在香河县郊寻到的。”
曹化淳叹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只可惜今日早朝过后,陆天行不仅寻到了这二人,而且还撬开了他们的嘴,并派了两个手下前去香河,想要将二人的家眷接入京中保护起来。”
阮大铖不由大惊,慌忙问道:“这……这可怎生是好?陆天行如此作为,定是想要让内尔吉和纽望甘谷指认我等。”
曹化淳笑道:“你慌个甚么?两个已经死了的人,难道还能跳出来指认咱们不成?”
阮大铖略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起一事,连忙又问道:“可他们的家人曾与东厂的人打过照面,可不要……”
不带阮大铖说完,曹化淳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前日里两个女真人刚一在堂上招认罪证,咱家为免夜长梦多,随后就命人结果了他们的家眷,陆天行的人赶到香河,除了能见到满地的死尸外,恐怕就只剩下无数的蛆虫了,哈哈,哈哈!”
阮大铖这才总算是将悬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中,拱手道:“曹曹公筹划的如此周全,下官实是佩服之至。”
曹化淳却摆手道:“那却不然,两个女真人的案子已结,几日后便会被拉去问斩,陆天行近日里又百事缠身,咱家也没想到他竟会在这当口寻到刑部大牢,若非那个看管大牢的刘姓小吏前来通风报信,此事还真是相当棘手。”
原来,司狱官刘程,为人志大才疏,一心想要向上爬却苦无门路,今日见陆天行对上官卢象升青眼相看,对自己却是视若无睹,刘程眼见巴结不上思恩侯,于是便寻到了曹府,想要将牢中所发生的事禀报给曹化淳,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可曹化淳是何等身份,怎会轻易见这等芝麻绿豆般的小吏?刘程吃了闭门羹后,当然不肯死心,又写了张女真人翻供的字条,好说歹说地请管家送了进去。曹化淳见了字条,大惊之余,自然传见了刘程,听其述说过后,还赏了他三百两银子。
阮大铖听后,拱手笑道:“如此说来,曹公可当真是福泽深厚,上天庇佑之人啊。”
胡世安也拱手附和道:“这便是时也命也,曹公乃人心之所向,那陆天行又如何能不败?”
听着两位朝中大员的吹捧,曹化淳不由感到有些志得意满,可就当他正要开口之时,管家却一边高喊着“曹公!大事不好了”,一边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到得门口时,竟还不慎被门槛绊了一跤。
见其在下属面前给自己丢了颜面,曹化淳颇感不悦,端起茶盏教训道:“瞅你那样,跟丢了魂似的,甚么事竟至于如此慌张?”
管家却并不告罪,而是带着哭腔道:“曹公,曹将军……曹将军被人害死了!”
“咔嚓”一声,曹化淳手中的翠玉茶盏掉落在地,顿时摔了个粉碎,他也变得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些甚么。
阮大铖连忙问道:“怎会如此?究竟是何人所为?”
管家苦着脸道:“小的也不大清楚,方才薛府的下人前来报信,说在茅厕里寻到了将军的尸身,可是……可是……”
曹化淳急道:“可是甚么?快讲!”
管家慌忙应道:“是!是!可是将军的头颅却不见了。”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曹化淳就已仰天倒了下去……阮大铖大惊,连忙与胡世安上前将他扶住,为曹化淳揉捏人中,并吩咐管家快去请郎中。
过了许久,曹化淳方才悠悠醒转,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众人,但始终都是不发一言。
胡世安关切地问道:“曹公总算是醒了,您老人家可觉得好些了?”
眼泪,从曹化淳有些污浊的眼中不住地涌出,可他却并不擦拭,只是痛苦地说道:“咱家早就是废人一个,如今又年事已高,好不好有甚么打紧?可贵仁那孩子还年轻啊,妹妹临去时,再三嘱托咱家要照看好他啊。”
原来,曹化淳幼时家境寒微,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好在双亲甚是恩爱,一家五口人的日子过得虽不算富足,倒也还算温馨幸福。
谁知就在曹化淳十二岁那年,厄运突然降临在了这家人的头上:大哥突发重疾,家里东凑西借,好不容易请了个游方郎中前来诊病,但却终于无钱买药医治,无可奈何之下,父亲只好自己去山上采药,谁知雨后路滑,父亲不慎失足,摔死在了山涧之中;未能得到救治的大哥,不久后就病死了;母亲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竟也一病不起。
为了不让年幼自己两岁的妹妹饿死,走投无路的曹化淳,只得狠心净身入宫。好在曹化淳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在宫中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深受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的赏识,倚为亲信,被其安排在当时还是五皇孙的朱由检左右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