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桦道:“大哥想必是误会了田尔耕,毕竟以其此时所犯的罪行,至多不过是被杀头抄家罢了,可他若是追随咱们起事,倘若失败,便是祸及九族的大难了,然而北直隶大营作为京城外的最后一道屏障,倘若当真能任咱们畅通无阻,已是不胜之喜了。”
福王道:“桦儿说的是,若当真能够顺利越过河北的守军,已是咱们意料之外的好事。”
朱由崧本欲反唇相讥,见父亲也为三弟说话,便不敢再多言。
邹文龙忽道:“王爷,老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福王笑道:“邹大人何须这般客气,有甚么事但说无妨。”
邹文龙沉吟道:“老臣以为,无论是骆养性的带兵来投,还是田尔耕的坐山观虎斗,甚至是袁崇焕引兵出击关外,这些事竟皆凑在了一起,实在是对我们太过有利,是否有些过于凑巧?”
福王颔首道:“邹大人此言也不无道理,不知您老有何依据?”
邹文龙叹道:“回禀王爷,老臣也没有甚么凭据,只是隐隐觉得此事实是太过凑巧。”
福王尽管颇不以为然,然而对于邹文龙的意见,他在面子上是向来不敢忽视的,便又点了点头,问道:“文远意下如何?”
刘文远虽感念邹文龙的知遇之恩,但此时更热衷于建功立业,做一个开国功臣,便拱手道:“文远倒是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福王又问道:“桦儿呢,你以为如何?”
朱由桦思索片刻,道:“孩儿现下确是还未看出此事有何明显的破绽,但邹大人素来沉稳可靠,他的顾虑想来也是有道理的。”朱由桦这番话说得甚是奸猾,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没有驳了外祖父的面子。
邹家势力庞大,福王平素里便对其颇为忌惮,见朱由桦竟也与其沆瀣一气,心中不由暗感不喜,便转头望了朱由崧一眼,问道:“崧儿,你可有何见解?”
朱由崧登时会意,拱手笑道:“且不论骆养性前来投奔之事是否有诈,就单单说他那不到两千的人马又能成得了甚么事?田尔耕就更加无需多言了,就凭这些年他迫害的那不计其数的东林党人,就算崇祯容得下他,赵南星能容得下他么?整个东林党又能容得下他么?毕竟陆天行、魏忠贤等人死后,如今朝中最大的势力便是东林党,难道田尔耕还妄想着可以戴罪立功么?
顿了顿,朱由崧又道:“至于袁崇焕出兵讨伐后金之事,据咱们在锦州的细作来报,当日可是宫里的王公公在校场上当众宣读的皇帝旨意,而且袁崇焕和满桂二人前日里已然率大军出发,岂能有假不成?现如今难道还有人能同时调动东林党、阉党甚至女真人,合谋演这出戏来迷惑我等?恐怕就是崇祯也没有这个实力吧。邹大人,您老也未免太过小心谨慎了。”
福王斥道:“放肆,不可无理,还不快向邹大人赔罪。”心下却对儿子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而暗感得意。
朱由崧应道:“是。”说完对邹文龙躬身道:“晚辈一时失言,还望邹大人见谅。”
邹文龙摆手笑道:“想来是老夫多虑了,而且都是自家人,世子又何必这般客气。”
福王适时地道:“好,那便这般定了,不知诸位可准备好了?”
众人一齐起身道:“臣愿誓死追随王爷!”
福王点了点头,问道:“邹大人,不知您那里的粮草军械筹备的如何了?”
邹文龙道:“军械早已准备停当,粮草也足够大军两个月之用。”
福王甚是满意,又问道:“崧儿,开封将士们的士气如何?”
朱由崧拱手道:“回禀父王,将士们整日厉兵秣马,士气高涨,早就日夜期盼着能建功立业了!”
福王道:“好,此次起事,便由崧儿的开封军任先锋。”
朱由崧心下暗喜,躬身道:“孩儿领命!”
福王又道:“邹大人,军中的粮草马匹,铠甲军械便要烦劳您老费心了。”
邹文龙拱手道:“王爷客气了,老臣领命。”
福王望见刘文远眉头微皱,似有心事,便问道:“文远,依你之见,可是还有甚么纰漏?”
刘文远拱手道:“回禀王爷,我等虽然是起事,但却也需要一个名头,崇祯的帝位乃是天启皇帝传授,兄终弟及,可谓是名正言顺,他即位不久,又没有甚么大过失,我等怎生才能寻一个由头去讨伐他?要知当年燕王靖难,也是缘于建文帝的削藩啊,如今之事,可当真有些为难……”
邹文龙也道:“老臣也以为,名不正则言不顺,王爷必须寻到一个妥帖的理由才可起兵,否则实是难以应对天下的悠悠众口。”
这位邹老之所以对谋反之事推三阻四,绝不仅仅是因为有些不好的预感而已,更重要的是邹家在洛阳家大业大,实力雄厚,他邹文龙在河南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是没有谋反的必要。只恨当年贪慕权势,和福王结为了亲家关系,如今福王若是谋反失败,邹家也必然无法幸免,邹文龙实在是不愿趟这趟浑水,因此但凡寻到机会,便想打起退堂鼓。
朱由崧急道:“不可,怎能因此便错过这天赐良机。”可这位世子尽管着急,一时间却也想不出甚么好的说辞来。
还是朱由桦微微一笑,道:“孩儿倒有一策。”
福王忙道:“桦儿快快讲来。”
朱由桦见外祖父对自己连使眼色制止,却故作不知,仍是说道:“诛晁错,清君侧!”
汉景帝年间,诸位藩王盘踞一方,压榨地方百姓,更是严重影响了皇帝的统治。于是御史大夫晁错上书建议削藩,此事正说中了汉景帝的心事,于是便欣然采纳。
而当时的各藩国中,以吴、楚的实力最强,吴王刘濞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纠集了包括楚国在内的七个藩国,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史称七国之乱,汉景帝为了平息叛乱,只好将晁错杀掉,但叛乱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福王不由皱眉道:“此话怎讲?魏忠贤虽然祸国殃民,现下却已然伏诛,那么何人又是那晁错?”
朱由桦问道:“父王以为,陆天行这个人如何?”
福王冷哼了一声,不悦道:“此人颇有智谋,却不能为我所用,屡次坏了本王的大事,只可惜没能死在咱们手里……”说到这里,福王不由眼前一亮,道:“难道……”
朱由桦微笑道:“之于父王,陆天行的确是一个屡次破坏咱们大事,该千刀万剐之人;可他之于崇祯的朝廷来说,却是屡立奇功,舍命护主,试想一下,谁若是先谋害了这样一位忠勇之士,又独揽朝政,蔑视君上,这样的人,到底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福王抚掌赞道:“妙极!妙极!先前咱们在刑部的探子查到陆天行之死与赵南星有关,本王还只是存着幸灾乐祸之心,想不到此时竟能派上这般大用场!”
朱由崧问道:“三弟此计虽妙,可崇祯若是念起与陆天行的情分,又见到我大军压境后,当真杀了那赵南星,又当如何?”
朱由桦道:“大哥勿忧,若当真如此,可就更中小弟的下怀。毕竟清君侧的幌子除了应付天下人之外,还可以让崇祯和赵南星离心离德,作用虽然不小,但崇祯若是当真昏聩到这个地步,临阵斩杀赵南星,不就立时失去了东林党的心么?孙承宗等人还会一心一意地为其守城么?到时京城恐怕便要不攻而自破了。”
朱由崧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三弟果然智谋过人,若不设法将之除去,日后我恐怕必会死于其手。
福王朗声道:“好!即是如此,明日午时誓师过后,我等便举兵起事,诛赵南星以清君侧!”
朱由桦回到卧房时,已是深夜,正要歇下,门外仆从却禀报道:“启禀三王子,承宣布政使大人求见。”
朱由桦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快将外祖父请到书房,告诉他,我随后便到。”
“孩儿拜见外祖父。”朱由桦微笑着躬身行礼道。
邹文龙匆匆将其扶起后,便埋怨道:“桦儿怎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方才外祖父连使眼色,桦儿却为何不劝阻你父王出兵。”
朱由桦笑道:“如今天赐良机于父王,孩儿为何要劝阻他?”
邹文龙不由一怔,皱眉道:“且不论是否当真是天赐良机,单说谋反这件事,你父王热衷,是因为他有一个做了多年的皇帝梦;你大哥积极,是因为他急于稳固自己的地位;可桦儿如今却是地位日渐提高,在你父王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即便当真起事成功,你大哥的势力必然大增,更将得到更多大臣的支持,如此一来,对桦儿和咱们邹家又有甚么好处?”
朱由桦天真的笑道:“可大哥却未必能活到那时啊?”
邹文龙见了外孙如此天真无邪地笑容下,竟隐藏了这般歹毒的心思,顿时感到阵阵寒意,问道:“桦儿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