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朦胧的惨白,不见曦月,不知时辰。
地面上,数抹黑影跳跃,窸窸窣窣。
这里原先是一处向阳的缓坡,芳草萋萋,生机盎然。如今因着战乱所致,尸积如山,死气缭绕,成了乌鸦的粮仓。
“唔——”
静谧的粮仓凭空多出一道虚弱的呻吟,乌鸦们停下啄食的动作,抬头,尖喙张合,豆大的瞳仁中掺着警惕。
继而响起了一下沉闷的扑咚声,仿佛掷石入湖,牵起圈圈涟漪,猛得一阵疾风破空,黑羽溅落。
方是时,陈妙妙从小山洞里爬了出来,惊飞一片乌鸦,遮云蔽天,好不吓人。
此幕入眼,她当即是吓得跌坐地上,目瞪口呆。待视线聚焦,看清楚身前之物时,又不禁眸孔骤缩。
“啊!”
惊恐的尖叫回荡在这片天地,消失之后显得更加死寂。
陈妙妙颤抖着身体,蜷成一团,背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和真实。
原来,适才她推开的是一具穿戴着盔甲的尸体。爬出来后,看到景象是一派人间烈狱。
是梦吗?
古代的战场,她置身其中,如此不符合逻辑。
心下恐惧与茫然交加,拧着眉头苦着脸,竭力思索着。
倘若记忆没有出错,她已然入睡,可再睁眼时却是一片灰蒙,四周空间逼窘,她弓身侧卧着,只觉得胸闷气短,难受至极。www.xiakexsw.com 侠客小说网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索,隐约感知出身上挨靠的是硬邦邦的石壁,身下则是湿软的泥土,而脸正对的方向,是一块触感不同于石壁的不知名硬物,寸寸暗淡的光亮沿着它的轮廓透了进来。
陈妙妙闭眼,在脑海里勾画一番,似乎她整个人是躺在一个石槽般的洞穴里,有一块僵硬冰凉的硬物堵在了穴口。
她试探着伸手,碰了碰硬物,感觉可以挪动,便用力一推。
如此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啊——”
乌鸦的叫声不时响起。
这种食腐的鸟类并没有飞远,而是落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耐心等待着粮仓恢复平静。
陈妙妙吞咽着口水,喉咙处的干涩引得她忍不住抽气几下,脸颊颤抖。
攀着石壁,她缓缓站起身来。
虽然天色不明,但仍可以隐约看得见周围的景象。
身前是尸体环绕,身后是巨石庇身,她所以为的石槽穴,不过是巨石的凹陷处与地面的接隙。
四周凄寂,时而鸦声尖利,山林的模糊轮廓尚能辨得。
这时一道阴风刮过,浊臭入鼻,令人作呕。
她捂着鼻子,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梦的话,也未免太真实了。
陈妙妙身体发颤,惊恐的尖叫滚过干涩的喉咙,被碾成了细碎的呜咽。
她眼睛一热,泪意已存,只是刚挤出一滴便涩痛难忍。
待她抬手去摸,一坨干巴巴的眼部分泌物正趴在眼眶。
陈妙妙稍怔,屈起手指扣了一下,又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乱摸一通,不知沾了多少细菌,不禁嫌恶地皱起眉头,扯出内里的衣服搓了两下。
咦?这…这是?
穿越了这是?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的,与周围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它缩小了。
这是一双小孩子才有的手。
陈妙妙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穿着,虽然说不出名字,但明显是古代服饰,看起来很名贵,浅碧轻红色,滑亮如丝绸。
还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
吸了吸鼻子,陈妙妙抬头,茫然望天,内心一片波澜起伏。
此时此刻,她魂穿进一副小孩子的躯体里,没有记忆,荒郊野外,要么等死,要么等下死。
现实残酷,本就难受的陈妙妙又添上了憔悴。
天色亮了几分。
那群乌鸦匿身在林子里,像是在暗处窥视的猎人。
陈妙妙摁下心头不适,环顾四周,只见满地尸体,兵器散落,心下存疑,是内战,还是两国交战?而‘我’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
不明不白的穿越,不明不白的身份,不明不白地头疼。
想不通,陈妙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垂肩站着,无比丧气。
忽然她想起,古代将士身上是携带有身份证明的。
陈妙妙惊喜不已,连忙蹲下身,却又一秒垮脸,心生恐惧。
这是一具尸体。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鼻孔微张,努力安慰自己,尸体不可怕,诈尸才可怕。做完一番心里建设后,才颤抖着伸手,摸进甲衣里。
她掏出了一块木制腰牌。
腰牌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刻有方方正正的字体和写意的兽形图案。
字体长得像钟鼎文,至于图案,龙,麒麟,还是虎?
陈妙妙郁猝,她不认识啊!
“唉!”
她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瞥见几具尸体,穿戴略显不同,有些意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圈,又发现有许多具类似的尸体。
踩着尸体之间的空隙,左拐右拐,陈妙妙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弯下身子,如法炮制。
同样巴掌大小,只是这块腰牌的背面没有刻有图案,但右下角有一团指甲盖大的戳。
两块腰牌一对比,字体相近,不知是否是同一体系。
没能从腰牌上获得有效信息,陈妙妙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先离开这里,再找一处落脚的地方。
缓坡下方有一条路,陈妙妙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来到这里。
她看见地上车轮痕纵横,马蹄印记深深,心想不知有多少逃难的车马往此经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感慨战争无论起因为何,无论成败与否,最终受苦受难的是百姓。
陈妙妙捏着手里的腰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她丢掉腰牌,然后解开了一具尸体腰间别着的匕首,塞进靴子。
这时,怀中一方手帕掉在地上,她捡起来看,瞧见手帕右下角绣有一团祥云,用手摸了摸,发觉祥云凸起来的,而且是双面绣。
这就有意思了。
战争爆发,百姓逃难,富家小姐在途中生病,可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来大夫医治?为了不传染他人,也为了不拖累他人,心下一狠,含泪抛弃。
只是不知道,那尸体是为了防止黑鸦野兽吃了小姐,还是为了让小姐以此为墓。
“啊!”
几只乌鸦盘旋空中,透亮的瞳仁映着那渐行渐远的人影,发出了长短不一的叫声。
树林里安安静静的,鸟无踪,虫不鸣,如同一汪死水。
这条路似乎是横穿林子而延展,陈妙妙不知道左右通往何处,随便挑了个方向,闷声前行。
一路上,隔不远就躺着一具尸体,她起初还内心恐慌,如今已然麻木,只觉得活着是如何如何的好,转念一想,不穿越更好。
树枝丛间抹着嫩青色,许是刚入春,气温尚低,尸体尚未完全腐烂。
肉眼可见的,这些尸体大多被人翻检过一遍,值钱的物件都不见了,有的人逃难也不忘发一笔横财。
陈妙妙还看见一具女尸,穿着打扮似丫环,耳垂处撕裂,像是被人给大力扯下耳环。她壮起胆子,在其衣服内里摸出块腰牌来,上面刻有一团祥云,掏出手帕一比对,一模一样。
可惜人死了,不能问个明白。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妙妙看见了一条小溪。
小溪有一两米宽,流水清澈,可映人面。
陈妙妙蹲在一块石头上,仔细地搓洗了一遍手,又洗了把脸。
她低头看着水面倒影,这是一个粉琢玉砌的女娃,五官清秀,扎着两个小笼包,眉眼间透出一股不是平常人家养得出来的娇贵。
一点都不像自己。
陈妙妙惆怅地摸着脸颊,捏了捏,手感很真实,内心却觉得十分陌生。
这不是她,陈妙妙清楚地知道。
可以后,这便是她。
总有一天,那眉间的娇贵会被磨去,这副身体将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不分彼我。
陈妙妙又忍不住叹气,伸手搅乱了倒影。
她掬起一捧水喝下,总算缓解了几分喉咙的干涩。
只是等她余光瞟上头趴着具尸体,脸色一青,内心纠结一小会,摇头叹气一声,又跑到尸体的上游蹲着,苦哈哈一张脸掬了捧水喝下。
总感觉水的味道怪怪的。
天色没有之前的亮了,山林静寂,只有她闷头赶路的脚步声。
待夜晚降临,没有火,陈妙妙凑活着裹上两三件衣服,挑了棵大树爬上去,趴在树杈处睡觉。
树杈离地大概两米,掉下去也就摔伤胳膊腿的。
说来这招她还是跟小说里学的。
陈妙妙喜欢看小说,各种类型小说都有涉猎。十几年的书龄,她这眼界提高,口味也刁了,翻来覆去看的就剩几种。她写小说的起因是书荒了,找不到自己想要看的小说就自己提笔上阵。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看小说。她看过一本小说,叫《火蓝刀锋》来着,里面一个主人公是山林里长大的,睡觉时搁树上睡。
照他的意思来讲,在地上睡,要是有野兽出没的话,直接玩完了。
一觉到天亮,人还在树上,陈妙妙为自己的睡姿点了个赞。
又重复昨天的埋头赶路,陈妙妙休息了三次。天黑了,她趴在树杈上,思索明天的路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