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和福全,分别被两名御前侍卫夹在身前,纵马直奔城堡而去。
身后,罗刹鸟枪兵在别科托夫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列也是迅速进入了那个仿照胡马尔城堡、“几乎”原版复制的方形城堡。很快,一杆杆鸟枪就从密密麻麻的设计孔探出头来。
弘毅站在城头看着那群罗刹鸟枪兵纷纷就位,而且相当一部分迅速消失在城门洞里之后,这才看着身旁的别科托夫,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主人,一切就绪!”短短个把月的时间,别科托夫的日常中文已经掌握了不少。
“好!”弘毅高举右手,猛地一握拳,身后的一面正白旗立即左右挥舞,示意点将台上的贵宾们:守方准备完毕,好戏即将上演!而一旁的福全早已是迫不及待的喊着:“战!大战!”
皇帝一声令下,“兴!”高台之上的镶黄龙旗立即迎风招展,接着,远处一阵号角齐鸣,鳌拜的一千精骑出动了。
鳌拜的确是一员战将,并没有因为对手两个毛孩子加上一群洋毛降兵就掉以轻心。昨天他就仔细查看了这两处城堡的具体位置,心中也就有了打算。这方形城堡建在一处平缓的平台高低上,背后紧邻一条大河,其余三面却是一马平川,连个可以纵马加速的缓坡都没有,一高一低,优劣立显。
鳌拜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压着一营千骑的马步,齐刷刷、慢悠悠自西面十里之外而来。进抵距离城塞八里之处,还按照实战标准操作,立即停止了前进,改为横向缓缓跑马。同时放出几名斥候,在鸟枪射程之外、距离城头跑马观望。只不过城内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
这可不是犹豫怯战,而是在给战马一个预热时间,同时防止城墙上的红衣大炮轰击固定目标。要知道,清初已经对红衣大炮的使用十分熟练,鳌拜自然之道一尊三千斤的红夷大炮可以轻松打到七八里外。尽管按照约定,今日这山寨呼玛尔城并没有配备守城利器红衣大炮,可鳌拜一切从实战出发,展示了一员宿将的基本素养。
不一会儿,鳌拜命令斥候归队。大旗一挥,一千骑兵留下一百作为中军,其余九百分作三个方向,准备自西南东三个方向将城塞团团包围起来。
七八里的距离,在一千骑兵眼中算不得遥远,甚至根本不能将战马的速度提至极限。不过这一次围城小战也不必太过迅速,反正将将跑起马来,一可以躲避城头的鸟枪,二可以更加准确的在马背上施放弓箭。
九百骑兵以迂回机动的路线,很快就逼近了城塞之外的壕沟半里左右,开始迅速加速冲锋。这个距离再加上壕沟与城墙之间的百余步距离,城头的鸟枪还是根本够不到的!镶黄旗先锋营的士卒开始分出两路,继续沿着射程的边缘去南边和东边,而负责西边的三百马队也开始一边提速一边分散,准备迅速跨越壕沟,到城头之下搭弓放箭,然后再趁着鸟枪换药装弹的功夫迅速撤退,准备第二次进攻。
远处的鳌拜满意的看着这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一次有序展开。按照这次演武的约定,清兵箭簇前面一律改三棱箭头为单棱钝头,并包以棉花,沾以石灰,只要有罗刹人身上落下白色石灰印记,那就是阵亡。而罗刹降兵的鸟枪里面,也用打磨圆滑的软质粘土球替代了铅丸钢珠,涂以朱砂,中枪之后虽也痛疼,但不致命。只要是清兵身上落下红色印记,那也一样算作阵亡!不过现在看来,罗刹人在两个小孩子的指挥下,还没有意识到这相对分散又互相呼应的几百骑兵一旦提起速度,那鸟枪兵即使列阵齐放,也不能斩获多少……
正在鳌拜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城塞帅旗下,突然大旗挥舞,接着罗刹人特有的号角声响起,但见那原本并没有引起鳌拜太多重视的壕沟里,居然出现了一排鸟枪兵,差不多二三十人的样子,也不瞄准就“乒乒乓乓”一顿放枪,瞬间就倒下十几匹战马。
鳌拜一惊,昨日还在嘲笑这小贝勒爷不懂战事,把个壕沟挖的曲折迂回,还那么窄,不到一个马身的长度,而且还浅,不到一人高,人站在里面都刚刚到胸口,这简直就是儿戏了。所以今天才回如此大胆的准备纵马跨越,谁知这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藏了一些罗刹鸟枪兵!好在这些鸟枪换药装弹的程序十分繁琐,即使是在城垛之后,再次开火也需要好久时间,那时候余下的骑兵早就冲到城下了!
正在这时,眼前的一幕让鳌拜傻了眼——第一排鸟枪兵没有立在原地装药填弹,而是俯下身子不见了踪影,身后却站起另一排二三十人的罗刹兵,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又是十几名骑兵落马!再接着就是如此第三次。三百骑兵折了五六十,后面的战马不得不有意减速,避免马踏同袍。这一减速,大大便宜了罗刹人,原本第一排的鸟枪重新端了起来!一阵齐射过后连着又有两拨,鳌拜又损失了五六十人!鳌拜急忙令左翼回撤,跑到距离壕沟之外“木刺障”不足十几步的前锋营将士只好勒转马头,又被装弹完毕的三排鸟枪兵放倒了五六十,三百人跑回中军,只剩下了一百多一点。
另外两队骑兵也好不到哪去,壕沟里的鸟枪兵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移动过去的骑兵从容瞄准,轮次射击,也是大有斩获。有些骑兵见势不妙,直接冲过壕沟逼到城下,准备回过身来箭射壕沟中的罗刹人,结果城头又是战旗一展,城垛口里又伸出一二十杆鸟枪,一起对付这一两个冲过壕沟的倒霉鬼,那自然是没个跑了……
一个时辰之后,九百前锋营骑马跑回来不到四百,损失过半。那余下的五百多人,揉着身上的点点红斑,勉勉强强从地上爬起来,去追赶自己受伤受惊、四散而逃的战马去了。
鳌拜大为恼火,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而且他断定,这个结果也是木兰演武场中所有文武大臣所无法预见的!
“众将士,跟我冲!”鳌拜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带着余下的不到五百人冲下了观战的小山坡,气势汹汹、势在必得!站在城头的弘毅,不禁想起了年少时看到的那一部描写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老电影里面的桥段:八里桥之战[1],三万骑步混编的清军被八千英法联军的马克沁机枪、步炮组合屠杀殆尽、彻底崩溃!战后据俄使伊格估计,当时清军总共投入约5至6万人,其中3万骑兵,损失1000人(清朝自己估计为3000人)。法军死亡3人,受伤17人,英军死亡2人,受伤29人。三千人对比5人,何等悲壮!何等凄凉!
尽管艺术创作的与历史严重不符,因为马克沁机枪直到1883年才被英籍美国人海勒姆·史蒂文斯·马克沁发明,但那种落后于历史的惨烈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此刻的弘毅,心头也不禁对当先冲锋的鳌拜产生了一丝敬佩!但,这一次不彻底打败你鳌拜,这穿越就真的太逊了!来吧!八旗铁骑!弘毅对着别科托夫一挥手,城头军旗又是一阵舞动,号角齐鸣,城下三百罗刹兵已经悄悄就位……
近了,很近了,鳌拜和护卫马上就要冲到木刺障眼前了,城头上的弘毅看得十分清楚,底下不远处的那位“巴图鲁”先生怒目圆睁,呀呀的吼叫着什么,已经开始张弓搭箭,准备再逼近一点就要“万箭齐发”的样子了!
“放!”还是弘毅率先大吼一声,别科托夫就忙不迭再一次吹响号角,又是一阵鸟枪齐射,不过这一次可不是在壕沟之内了,而是壕沟之后、城墙之下十几步宽平地之上的鸟枪齐射!
城下不远处的鳌拜顿时大惊失色!一路狂奔,他明明看到壕沟里的鸟枪兵都已消失不再露头,还以为他们返回了城堡死守,谁成想这平地之上会出现数百名趴在地上的鸟枪兵?这鸟枪历来都是站成排而后齐放,哪有趴着各自为战的道理,那不是在骑兵刀下找死吗?可为什么趴在那里却不见踪迹?
犯了经验主义错误的鳌拜大人哪里知道,这就是沙尔虎达父子首创的“散兵坑”,已经被弘毅在西南东三个方向,按照一定散射面布置了个密密麻麻、毫无死角。更有甚者,弘毅进一步发展了沙尔虎达的单列战壕技术,又在战壕后面增加了几条交通壕,把散兵坑和战壕连接在了一起,只要罗刹兵猫着腰在交通壕里面来回穿梭,外面的骑兵不仔细观察还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
于是,鳌拜剩下的骑兵在准备跨越木刺障的时候,就被第一波交叉火力消灭了数十人。按照每坑三人的部署,余下的两拨火力齐射再一次把二百多骑兵撂于马下,其中也包括冲在最前面的鳌拜。
看台之上的皇帝福临这时候终于明白了,玄烨所言新式“扳机式击发火绳枪”到底先进在何处!其实,论射程,局限于当时的制作工艺,一般火绳枪的有效射程一般都在100米左右,也就是三十丈。但扳机式击发火绳枪却大大提高了射击精度和轮射速度,平均每分钟能击发2到3枪,而老式火绳枪因为需要用一只手去压火绳入火盖,击发速度很低,射击精度也很低,很多时候还需要两个人互相配合。这种击发频率的进步,在骑兵进入战壕散射面之后就彰显无遗,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三军失帅,阵型大乱,更被余下的几波次散兵齐射消灭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唯一的意外就是鳌拜的几名亲兵,虽然早已挂红“阵亡”,也难耐痛失主帅的暴怒,居然翻过壕沟,真正手刃了三五名趴在坑道中的罗刹人……早被告知这次只是演习的哥萨克人也有些愤怒了,纷纷要举枪射杀这些不讲信用的清兵。虽然铅丸被换作了石子,可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瞄准他们的脑袋,也一定是一枪一个的。
别科托夫看出了局面的变化,竟然从城头一跃而下,也顾不得疼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用俄语斥责、警告那些两眼冒火的手下,还差点被背后一名清军举刀砍杀。幸亏城头上的弘毅看得清楚,即使大吼一句:“都给我住手!”那名清军凶神恶煞一般的回过头来,看到身着黄马褂的贝勒爷怒不可遏,这才愤愤然收刀退去。
别科托夫被弘毅的大吼吓了一跳,回身才发现自己刚才真是命悬一线,十分感激的面相城头帅旗单膝跪地。
弘毅顾不得其它了,赶紧命传令官鸣金收兵,恰在此时,点将台上的福临十分及时的吩咐镶黄龙旗猛烈晃动,也是传令双方各自收兵,这才制止了事态的恶化……
[1]八里桥之战于1860年9月21日早晨7时左右,爆发于距北京仅数10里的八里桥周围一带,是一场清军和英法联军的大规模战事。由于距离京师只有几公里,对清王朝而言是攸关生死的一战,清军出动八旗军和蒙古骑兵队共约3万大军准备决一死战。但不料落后的武器和战术上的失误,使得清军大部分被击溃,以彻底大败结束。隔日,咸丰帝以游猎北方(清朝官方称北狩)为理由逃奔热河避暑山庄。英法联军最终获得胜利,也为欧洲军队打通前往北京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