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将脑袋探进房门,高喊了一声:“王妃,毓夫人来访。”
“哦?”韩薇儿看了一眼换药换到一半的膝盖,略一思忖,转回头答道:“小秋月,请毓夫人来寒云阁说话。”
秋月应声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引领着毓夫人进了寒云阁的门。
“毓府徐氏见过康王妃。”毓夫人端庄得体的向韩薇儿福身行礼。
韩薇儿嫣红唇畔噙着笑,热络的招呼道:“毓夫人不必拘礼，快快请坐。我马上就换完药了,很快就好!”
毓夫人温婉浅笑着,向给她递过椅子的秋月客气的道了谢,并没坐,反而向雕龙大床走过去:“我是喜闻康王妃身怀龙凤双胎,特来道贺的,也别无它事。王妃千万别急,安稳换药即可。”
前几次宴聚,她与康王妃简单打过几次照面,虽对康王妃恭敬有加,却也谈不上心生喜欢。
但初五夜宴那次,康王妃亲自出口替她挡了韩夫人的恶言,她真心感激康王妃且对康王妃的仗义品性心生好感。前二日听到康王妃入了刑部的消息,她心里亦深感惋惜与不公,没想到康王妃不仅平安回府,还传出了身怀龙凤胎的喜讯,兴奋之余特备了礼品,过府来探望。
待走至跟前,看到韩薇儿还青肿着的膝盖,她讶然出声:“呀,竟伤得这么重!”
“现在还好。原来都肿成这么大,且动一动都疼得不行。幸亏有春神医在,才两天而已,已经不怎么疼了。”韩薇儿用手在膝盖处比划着大小,看了一眼正给自己换药的春妙手,真心夸赞道。
“嗯,这位大夫一看便技艺高超。看看这编缠药布的手法多娴熟!”毓夫人将目光转向春妙手,附声立赞道。
春妙手没有应声,只礼节性的微勾了勾嘴角,慢条斯理的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毓夫人想起一件事儿来,不自禁的轻笑出声:“我突然忆起婉儿小时候,有一次她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也是膝盖处受了伤。待到换药时,我亲自给她包扎,包完后乱七八糟的缠得像个蜂窝状,还遭她好一顿嫌弃。”
听到毓夫人提起毓婉,韩薇儿水眸稍顿,讪讪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才好。稍缓,她轻笑着问道:“敏儿可还好?”
虽只见过那个心性似稚子般的小姑娘一面而已,可是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共同话题可寻。
毓夫人眸光微暗,眼底浮起浓浓的忧郁之色,眼睑微垂的轻叹了一声:“她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了,虽身体长了,这脑子却不见长。我看此生,她也只能这样了。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我和老爷都不在了,她可怎么办是好?到时候岂不是要拖累到婉儿?”
韩薇儿的清澈水眸漾起一丝波动。从毓夫人字里行间的意思,可以听得出来,她平日里对毓婉都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事事处处都替毓婉着想;但从初五夜宴那次可以看得出,毓婉对毓夫人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莫名的,她想起了嫣红,想起了嫣红蹊跷的死法,不由得心底一沉,毓敏的病莫不是……
这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一出,令她不禁大惊失色,不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韩薇儿骤然突变的脸色令毓夫人面色微怔,随即一脸紧张的弱声问道:“康王妃怎么了?可是我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的?”
春妙手虽没言语,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眸底亦闪过一丝异色直望向她。
“没没没。是我自己胡乱想到了别的事儿。”韩薇儿瞬间回过神来,紧忙强扯出一抹笑容,心虚的脱口解释:“我只是有些感慨,你对毓婉竟似亲生的——”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强扯出的那抹笑僵滞在唇角,尴尬的直直望着毓夫人。
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在人家的伤口上跳舞,谁又能真的心里舒服!
毓夫人却丝毫不以为意,脸色反而轻松下来,神色自然的细声回道:“婉儿六岁便没了亲娘,我嫁进毓府那会儿,她还是那样瘦瘦小小惹人怜爱的一个孩子,我真的当她是自己亲生的一般。只是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的功夫,她都已成家了。”
韩薇儿看到毓夫人丝毫没有介怀,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她明显感觉到春妙手为自己包扎药布的手稍停顿了一下。
春妙手将手中的药布完美的打了个结,随手将散落在大床上的药具往药箱里收纳着,貌似随意的出口问道:“敢问毓夫人,贵府二小姐可是身体有碍?”
刚才她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一知半解。
毓夫人嘴角扬起一丝涩意,微微发出一声叹息:“哎——不瞒神医,确是。我家敏儿五岁那年得了一场病,整整昏睡了十日,醒来后便整日浑浑噩噩。这些年虽身体与正常孩子一般无二,心性脑子却只停在了孩童时候。大夫也没少看,可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和老爷为她的病真是操碎了心。”
春妙手直起身子,淡若清风的眸光投向毓夫人:“若是毓夫人不介意的话,明日我过府去给二小姐诊诊可好?”
毓夫人面色一怔,随即眸光顿亮,瘦削的面颊浮闪着遮掩不住的万分惊喜:“真的么神医?太好了!”
能过来给康王妃诊病的,自然医术必非一般。本来她心中还暗忖着要不要向康王妃求个人情,请这位大夫给自家女儿也诊一诊,没想到人家反倒自己先开了口。
“多谢神医愿意出手!明日我在府内静候神医大驾!有劳神医了!”毓夫人喜出望外的面向春妙手连声道谢。
春妙手唇间噙着清浅笑意,微微颔首点头。
直到望着千恩万谢的毓夫人出了寒云阁的门,韩薇儿才满眼不能置信的凝眸望向春妙手。
依她对春妙手的了解,即使毓夫人亲口请求,春妙手都未必答应出手诊病,更何况是她自己主动提出?
春妙手的清眸眼底闪过一抹惑色,婉声问道:“康王妃可是不愿意我去替毓府二小姐诊病?”
“不是,不是！这位毓夫人品性很好,你能出手帮她,我很高兴。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你这样淡然的性子,怎么会主动要求去看诊?”韩薇儿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
春妙手眼波微转了转,纤长指尖无意识的轻抚着药箱,瞳仁微敛,轻轻柔柔出声:“因为我也有一位这样善良的续弦后娘。我七岁那年出了水痘,是我后娘衣不解带的细心看护照顾我,直到把我从病魔手中生生抢了回来;我也有一个患病的同父异母妹妹,我妹妹在她五岁那年因病离世;我爹因此受到了打击,不久后也撒手人寰;我后娘受到双重打击伤心欲绝,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临终前拉着她亲哥哥的手,哭着苦求他定要将我好生拉扯长大,直到他哥哥亲口答应,她才终于肯安然闭了眼。”
春妙手虽语气说得清清淡淡,但韩薇儿明显看到她微垂眼睑的氤氲眸光中已透出点点晶亮。
韩薇儿不禁为之动容,不自主的红了眼眶。
是啊,这世间的亲情岂止是只靠血缘关系维系着的?只要赋予真心,且能看到别人给予的真心,便能真真切切体悟到这世间的暖!
韩薇儿强抑住涌上心头的无尽感伤,吸了吸鼻子。纠结了数秒后,有些吱唔着说道:“我有些个人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春妙手从黯然的心绪中缓过神来,如水的清眸凝盯着她,幽然出声:“康王妃有话直说无妨。”
韩薇儿樱唇轻抿了抿,黑睫扑闪着,慢悠悠开口讲道:“你也听到了,毓夫人口中的婉儿是毓府的大小姐,现在嫁入韩府大公子韩白亦为妻。前些日子,她曾送给我一份自调的熏香,还有一个装满了茉莉花瓣的黄铜香囊;待用上那份熏香后,我便出现了发水痘的症状;还好赵太医细心的查出了病源,原来那份熏香里被人做了手脚,添加了魂幽草。”
魂幽草与茉莉花混合会产生什么样的效用,春妙手再清楚不过。她听罢不自禁的眸光一紧,秀眉紧紧皱起:“这位大小姐竟精通医理?”
“巧合的是,韩大公子不久前收房的小妾嫣红就因出水痘而亡,那个嫣红也曾用过毓婉的熏香,而嫣红日常所用的胭脂水粉就是茉莉花香的。”
春妙手杏眸眼底掠过一抹暗灰,清淡的面色立时黑沉下来:“如此看来,这位大小姐确实手段非常。康王妃可是不想让我去给毓府二小姐诊病?”
韩薇儿连连摇头,急声否认:“不不不,毓婉是毓婉,别人是别人。你也看到了,那位毓夫人品性很好的,若是真能诊好二小姐的病,我真心替她高兴。我只是想说,虽毓夫人对毓婉很好,但我看得出来,毓婉对毓夫人却不冷不热。我在想——”
韩薇儿想过了,既是准备去给毓敏诊病,就不能对毓婉的事儿再有所隐瞒,应该向春妙手坦白言明,说不定能帮到她断诊。
韩薇儿拖着长长尾音的话令春妙手面色一怔,微怔数秒后暗意幽幽的接话:“康王妃的意思是,二小姐这病也与大小姐有关?”
“我也只是心中胡乱猜测。明日我陪你去毓府,你先诊诊看。”
“好。若是连自己血亲姐妹都能下手暗谋,那么此女子定歹毒与蛇蝎无异!”春妙手微眯的杏眸眸光渐暗,缓缓冷凝成霜,拎起药箱幽幽吐出一句,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韩薇儿微动了动唇角,没有接话。
她没敢把毓婉坑害于掌柜的事儿也讲出来,怕被云千幻知道。依她那恩怨分明的直爽性子,万一绷不住,出手对毓婉做点什么,到时候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